问完这句话,沧蓝和浅黛一齐安静了。
墨廿雪偏过头,眼中倒映了水色月光,和远处升腾怒放的焰火,她笑靥如花,在明月下如含夜而舒的凝光竹,画笔下永不褪色的主题。
“你会讨厌一个浑然不相干的陌生人吗?”
没有直面回答,只是一个反问,却驳得沈阙哑然禁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半晌以后,他端起青花玄觞,将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墨廿雪看他喝酒喝得利落,想到今日白日连输近十把,她不禁提了兴趣问道:“哎,沈二,我看你投掷花生的功夫倒是不错,那你玩骰子应该很在行吧?”
“呃。”沈阙尴尬,“不会。”
“哦?沈二,外界传闻,把你除了容貌以外的地方贬得一无是处,你难道不需要为自己正名一下吗?”
沈阙忽而挑了眉梢,凑上一张微微放大的俊容,邪魅勾唇:“公主,你觉得长成我这模样,还需要什么锦上添花的吗?”
这话说得墨廿雪一口辣酒呛在喉管里,“咳咳咳——”
“公主!”沧蓝体贴地递上了一杯清水,就用玄觞在湖中舀上来的,涤了两遍,泉香酒洌,全是两般滋味。
殊不知沈二公子又接口道:“公主,我这‘锦’是南幽最名贵的流光锦,缠金绕玉,光容华灿,不需要添缀任何俗物。”
“难为你还能晓得我们南幽的流光锦。”墨廿雪说话还有点咳嗽,粉生生的脸庞映着一船溢彩绚烂花灯,说不出的绮艳娇丽。
沈阙凝视着她,看得墨廿雪低下头捧盏不语,头顶传来他清润的戏谑笑语:“南幽人一向喜欢高调的华丽,这流光锦可谓代表作之一,我家里就私藏了数匹。”
他这声音真近,墨廿雪脸颊发烧,向来都是她戏弄别人,可不曾得到哪个男子如此放肆狎昵的对待,手里将出行时带出的折扇一展,便摇着风来。只是,眼神躲闪得不敢觑她,引了碧玉河的粼粼水光上来,如泛着冰灵的雪。
画舫沿着水流而下,不远处的岸边街上,凤箫声动,人影散漫。沧蓝和浅黛对望着,眼神里暗中怨怪:糟糕,拿错扇子了……
扇子拿错了一天,这时候两个提心吊胆的丫头才发现。又不大好意思去看沈阙的脸色,可对方偏生就好巧不巧地盯着扇面在瞧,公主还丝毫没有知觉,以为对方在看自己,拿描了丹青的那一面对着沈阙挡脸……
沈阙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然后似笑非笑地拈起折扇一角,墨廿雪使劲把扇子抽回去,却听对方又笑道:“公主方才说,洛朝歌是个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但我怎么瞧着不像呢?就连这仿冒的劣迹斑斑的赝品,公主出行还要随身带着。”
“……”墨廿雪心头被这话刺了下,她有点不可置信地把扇子取下来一看,果然——就连印鉴都是仿冒的!
气得墨廿雪咬牙启齿地把扇子摔在桌案上,“你们两个小丫头,合起伙来欺瞒我!”
两个丫头惊恐地瑟缩着身体不敢答话。
沈阙漫不经心地将扇子捡过来,观摩着,又是一阵似笑非笑,“公主,被我拆穿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需要病急乱投医,找丫头来顶包。你放心,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
“……”
月上重山,不知良辰几何了,墨廿雪和沈阙虽然多拌了几句嘴,但总体相处算是融洽,至少河风吹荡之中,人是舒服惬意的。
但墨廿雪自幼便诸事不顺,命犯灾星……
一支势如破竹的羽箭从不知何处窜来,沈阙眼尖,一看到从墨廿雪后脑勺飞来的箭镞,心急手快地把墨廿雪地头一按,两个人跟着伏在桌上,“小心!”
墨廿雪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听到风声自头顶呼啸而过,紧跟着便是利刃钉入木头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看,正是一只箭头没入了画舫的木梁上,而且力道极大,几乎是整支没入。
浅黛和沧蓝两个吓得花容失色,对方在暗,而且明显是冲着公主和沈阙两个人来的,“公主!”
现在势单力薄,出门的随从带得不多,墨廿雪强迫自己冷静,便朝着左面的一只画舫吼道:“靠过来!”
这恐慌的当口又是三支羽箭齐飞!
墨廿雪身手不错,因为以前在宫里练过梅花石、金针之类的暗器,算是眼尖手快,从沈阙手里抢回折扇,扇面倏忽展开,横风摆尾而扫,三支羽箭便被挥落水中,但对方力道太大,她内劲不足,被震得虎口发麻。
沈阙知道她在逞强,娇滴滴的小手这些年来一定保养得特别好,这下定会肿起来了。
幸得侍从反应极快,听到公主的命令之后,当即把骈行的画舫并了过来,墨廿雪一手推了一个丫头,“他们目标是我,你们先上船。”
这两个丫头在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比她还娇贵,留在画舫上,除了当靶子以外一无是处,墨廿雪当机立断,把两个担忧不舍的丫头推开了。
侍从们提着刀纷纷跳了过来,另行几个留在船上照看两个丫头。
沈阙一直默然地看着墨廿雪一系列的应急反应,眼底多了几分欣慰的光。
昔时年少,她还是个会哭鼻子的娇蛮小公主,可是每遇到大事,却比谁都要沉着冷静,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一张倔强的俏脸,明明疼得脸色苍白,却咬着牙不吭一声,可爱又让人心疼……
墨廿雪危难关头又连番避过了几支箭矢,一回眸陡然发现沈阙竟然在望着她发呆,身侧又有几支羽箭飞来,这次对方下了狠手,箭尖带火直奔沈阙!
“混蛋!”墨廿雪骂了一句,也不晓得骂的是谁,她这边自顾不暇,也难得相救沈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