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说话的乃是彭夫人。
彭林一听,赶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去拉开门,叹气道:“是夫人啊,我这是急糊涂了,可莫怪啊。”
“周宋两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何至于闹到这般田地?”
彭夫人现在还记得,当初小杨氏带着宋仪来的时候,那姑娘当真是天人之姿,配周兼真是再好不过,怎么现在反而……
“也是没办法……”彭林叹气,将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番,才续道,“留非那边倒是不要紧了,毕竟已经没有回头路,他若是真接纳了宋五姑娘入门便是大大的不孝。可我呢……”
“老爷,你可是真糊涂了!”
彭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彭林竟然是在为这件事纠结。
她虽是惋惜宋仪,可更知道自己丈夫的前程要紧:“老爷您想想,这件事不是您办的吗?若是这背后另有他人是黑手,您岂不可能冤枉了下面人?真相不曾大白,又如何对得起您的名声?再说了,众目睽睽之下看着,您哪里推脱得过去?”
彭林一听,这才回过神来。
他连连跺脚,叹气:“都是我昏了头了。可此事着实是……唉,怎么偏偏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怎么说,周兼也是他赏识的人,而宋仪与周兼真是再般配不过的。
他一下想起了之前卫锦说的话,忽然对彭夫人道:“这世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听说过昭华郡主与宋五姑娘交好之事吧?没想到,今日在宴席之后,她竟然言语主动提点我,明着是要我查清此事,还宋仪清白,暗地里分明是要借我的手杀了宋仪啊!”
混迹在官场那么多年,彭林怎么可能听不出昭华郡主的意思?
他本就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不至于轻易被一个小女娃蒙骗。
更何况,善心还是恶意,其实很明显。
只是寻常时候,彭林忙着官场上的事情还来不及,从来不搭理这些个小孩子之间的细小恩怨罢了。
彭夫人一听,也是点了点头,道:“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不说那宋五姑娘是不是罪有应得,至少昭华郡主是没怀好意就是了。你只管做你的,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是了,无愧于心便是。”
至于是不是发生什么别的,那就不是彭林能管的了。
他拉着彭夫人的手,只笑得眼角起了笑纹,道:“夫人真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只在这一会儿,彭林便已经决定好了。
虽说是在人家原本的拜堂之日上门不好,可毕竟是公事公办,这样大的事情不能平白放过了。
彭林跟夫人把话说完了,便立刻差了下人,通知衙门,叫人跟着他一起去了宋府。
今夜的宋府,注定不平静。
宋仪拜堂时那一件事闹了个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不说,连婚事都吃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可又觉得宋仪实在可怜,不管有什么话,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儿说。
小杨氏也是唉声叹气,可在宋元启那边却是脸色铁青。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叫人去把宋仪叫到书房来,要当面问个清楚。
当初在济南牢中的时候,宋元启便有询问宋仪的时候。
只是那个时候,宋元启发现宋仪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反而为自己怀疑自己女儿的事情而羞愧。但是如今又怎么解释?
一想起来,宋元启只觉得怒火中烧。
他非要找宋仪问个清楚不可。
丫鬟们已经去叫人,可还没把人请来,外头就有人进来报:“老爷,彭大人带着人来了!”
彭大人?
彭林?!
宋元启悚然一惊,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来意,然而这个时候反应已经迟了。
通报不过是为了礼数,而彭林是为了公事而来,阻拦也是无用。
宋仪被丫鬟请来书房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彭林。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彭林也没想到这样巧,这时候看宋仪,却又与拜堂时候不一样了。
暖黄灯火之下,这一位宋五姑娘脸上有着奇异的苍白。
一身大红嫁衣已经换下,满头繁重珠翠也已经卸去,脂粉气连带着那种女儿家的羞涩也从她脸上消失干净,眼底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静。
宋仪见了彭林,却没有什么惊讶,反而平静至极。
仿佛,她早就料到了一般。
身上穿的实在是素净,若非白日才看见她穿着大红嫁衣的艳丽模样,谁也不会认为此刻的宋仪与白日的宋仪乃是一人。
还没等彭林开口,宋仪便已经淡淡抢先:“彭大人是来带小女子去审问的吧?”
彭林一怔,而后点了点头,沉声道:“宋五姑娘知道便好,原本此案便是本官负责,若宋五姑娘才是背后做手脚之人,此案便……”
“我清楚,现在就走吧。”宋仪说得轻描淡写,“只是并非我做过的事情,我绝不承认。”
纵使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可她相信,老天爷是长眼的。
她宋仪,冤枉!
彭林不明白宋仪哪里来的这样的笃定,如今也不想知道。
宋仪的识趣,叫他内心复杂,更想起周兼的事情来,只能长叹一声,道:“那只好委屈宋五姑娘了。”
一摆手,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似乎生怕宋仪逃跑。
宋仪倒是不惧怕,跟着人就走了出去。
星月高悬,此夜无声。
宋仪跟着人离开宋府的时候,便听见背后压抑的哭声,她不知道是谁在哭,也不知道这是为了谁哭。
她只知道,她不想哭。
多好的晚上?
若她不死,这一辈子都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