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阿妹给他上了新的一课,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一面。
作为世家的公子,生来就是被人拥护,高高在上的贵人。
邑户们如何,他怎么会放在眼中。
低贱毫无权利只能为贵人们做奴仆的邑户,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如蚂蚁一样毫不起眼。
从不在意,从不看重,从未放在眼中。
但是,现在他觉得不是,以前是他想错了。
他看着阿妹问道:“清清,当初你来鹘州开荒田建房屋收留流民是不是就想到今天?”
顾清仪无法具体回答自己当初的心思,想了想才说道:“阿兄,我当时最多的想法就是多种田多收粮,打起仗来心不慌。”
“噗!”刚赶来的郑桓正听到这句没忍住笑出声来,对上顾家兄妹看他的眼神,忙摆摆手,“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就是刚到这里正好听到。”
顾清仪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女郎怎么了?就算是郑桓这样的世家子看不起女子抛头露面,这里是鹘州,他怎么想的没关系。
郑桓说了这句,神色郑重起来,对着顾清仪施了一礼,“是我失礼,理该赔罪。我一直以为顾女郎学识出众,尤其是对于天文方面见解独特,没想到对这些事务竟也是另有巧思。是我狭隘了,还请女郎莫要怪我失礼。”
郑桓此时再看顾清仪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佩服之外,将她放在同等地位的欣赏与尊重。
顾清仪:……
就没想到信陵公子还真是个君子,这气度,一般人难有。
也是,只有这样心思还有些纯粹的人,对于科学研究才那么执着追逐。
顾清仪在这个男人为尊的时空过了这么多年,除了她家人之外,还是第一个士族郎君对她这样尊重,那种感觉也很……有成就感?
心里自嘲一笑,在封建社会女子想要出头太难,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也很不容易,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力活得轻松些,如今也算是看到了一缕曙光。
也许,乱世对她而言不只是只有杀戮与危险,也是她人生路途的另一种征程。
客气过后,三人就眼前的战局讨论起来,主要是顾逸疏与郑桓交谈,顾清仪在一旁听,偶尔也会说几句。
她的眼睛落在坞堡之外的中央主道上,从这条路上能直通坞堡大门,但是现在就在这条路上正在修建一座寨门。
这座寨门宽厚结实,如果有敌人来攻,也能撑一段时间,让坞堡内的人做好迎战准备。
郑桓看着顾清仪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担忧鹘州的安危,但她还能镇定自若在这里指挥邑户加固坞堡,扩建寨门,已经是比很多闺秀出众。若是换做别人,只怕早就收拾行囊去避难了。
郑桓笑着说道:“我已经去信荥阳,并州遭到突袭,朝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并州是洛阳的门户,事关重大,必然会派兵前来。”
顾清仪知道并州的要紧地位,但是任由胡人在并州境内肆虐,这对鹘州也不是好消息。
她看着二人说道:“现在只是鲜卑一族,但是并州还靠着羌胡,若是羌人也趁机加入进来,并州的危险就加大数倍。”
这个问题显然顾逸疏跟郑桓都想到了,二人对视一眼,郑桓无可奈何的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要看并州的守军了。”
并州谁在管?
胆小的赵王!
想起这个顾清仪就十分的心塞,先帝防备顾家,觉得顾家不好搞,就把顾家让出来的封邑交给了好掌控的赵王。
很显然,一旦像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赵王能抗住吗?
大概是不能的。
这下三人的面色都不好看了!
***
夜风带着几分燥热,以往胡人起兵很少会在夏日,这次的攻击来的很突然,几乎是打破了数十年大晋与诸胡的默契。
远远的有女人孩童凄厉的哭声传来,即便是匍匐在草丛里,鲜血的味道也会顺着空气蔓延。
草丛里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是拓跋狄带队的部曲,后面是他护着的洪茂商队。
敌人来的太快了,就像是龙卷风一样,从马邑一路闯关过了朔县,又一路打到原平,晋昌,正好跟从晋阳出来拓跋狄等人撞上。
原本生意在晋阳做完就好,但是那胡商介绍了个大主顾在盂县,洪茂想着把顾府纸推出来,跟拓跋队正商议后,就决定往盂县走一趟,哪里知道几日的功夫整个并州已经是天翻地覆。
拓跋狄看着洪茂,“等这队贼兵过去后,你带着商队立刻回晋阳一路南下回鹘州。”
洪茂不敢拒绝,带着商队明显是拖累,会成为拓跋队正的短处,带着他们,有可能最后谁都跑不了。
“好,我听拓跋队正的。”洪茂拍拍胸口,幸好盂县的生意已经做完,晋阳的钱粮已经先一步运回鹘州,盂县主要是还是订货多,带着几车粮绢他也能护周全回鹘州。“拓跋队正不回鹘州吗?”
拓跋狄的眼睛望着远处,听了洪茂的话,只说了一句话,“现在回去无益。”
他回去也只能帮着守卫坞堡,但是敌兵从这里一路打到坞堡还需要些日子,这些日子他能做很多事情。
这些进入并州的胡人并不只是鲜卑人,还有趁火打劫的羌人与匈奴人,这些该死的混蛋,想让鲜卑人顶罪,他虽然已经不再族里,可是也不能看着羌人与匈奴人做这些恶心人的事情。
而且,如果他能将人从并州引出去,鹘州就安全了。
至于能不能做到,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呢?
女郎教了他那么多,他岂能怕死退缩?
夜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这一股匈奴兵有七八百人,拓跋狄不敢妄动,他带的人太少了,贸然冲上去救人,很有可能救人不成自己也得搭进去。
莽夫才逞匹夫之勇,女郎说了,打仗最忌心浮气躁,他要忍,要稳,必要时候要做到视而不见。
虽然很难,但是为了最终的胜利与结果,咬着牙也得撑下去。
等到前面的小庄子再无一点声息,拓跋狄这才低声说道:“洪茂,你带着人走,我在这里断后,半个时辰后我会带人撤离。”
洪茂神色一凛,这是给了他们半个时辰的时间逃命,他用力点头,“拓跋队正,多保重,鹘州再见。”
拓跋狄看了一眼洪茂,哼了一声没说话。
洪茂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以为意,带着自己手下人悄悄地后退,趁着夜色快步离开。
等到半个时辰后,拓跋狄看着自己身后的部曲,大手一挥,“走!”
一行人没有马,全靠两只脚融入夜色中。
拓跋狄想,也许得先搞一批马匹,两只脚总是跑不过四条腿。
小庄子冲天的火光慢慢的熄灭,断壁残垣伫立在那里,似乎在告诉人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而像是这样的地方,战火经过的地方太常见了。
……
洪茂带着商队有惊无险的回了鹘州,抵达坞堡前,看着正在修建的高大坚固的寨门楞了半响,随即大喜。
好好好,寨门建的好,真要打起来,有一道寨门更安全。
洪茂回来,顾清仪跟兄长立刻见了他,但是没看到拓跋狄。
顾清仪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等洪茂说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逸疏看了阿妹一眼,又看着洪茂说道:“你做得很好,这一趟危险重重着实不易。”
洪茂不敢居功,道:“都是拓跋队正的功劳,全靠他护卫商队。奴一路回来,见各处都人心惶惶,有些城池已经不许人进,幸好奴快了一步,再晚一些祁县的城门都进不去,只能绕路。”
这一绕路,危险自然就加倍了。
就算是遇不上贼兵,只怕也会遇上山匪。
顾逸疏眉头一皱,“祁县的城门都关了?”
这也胆子太小了。
“是,听说是县令下令关的城门。”洪茂回道。
顾逸疏怒道:“贼兵还未至晋阳,祁县就已经做了缩头乌龟,若是敌兵真的攻进来,我看祁县第一个守不住。”
若是开城投降,敌兵顺路直到铜鞮,就真的是打到了家门口了。
顾清仪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祁县跟鹘州就算不是唇齿相依,那也相差不远。
“赵王的性子摆在那里,在他手下做官的能有几个硬骨头?”顾清仪气的脸都黑了,这叫什么事儿。
顾清仪看着阿兄,若是能有办法把祁县换个人掌权就好了。
顾逸疏对着阿妹摇摇头,顾家还未真的重新崛起,没有实力震慑周遭。就算是以前的顾家威名赫赫,现在的顾家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前,在别人眼中只是个饱受打压的纸老虎而已。
“也不是没有办法。”顾逸疏站起身看着阿妹,“不能直接插手,但是却能迂回作战。”
他无法插手,但是不代表别人不可以。
顾清仪看着阿兄胸有成竹的出了门,心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