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车马驶入幽都。
他记得初来时,化名沈阙,那时是烟雨微霏的芳馨四月,荼蘼香浓满路,晚桃花依旧灼灼如霞。
转眼间换了无数光景,但他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年,他和她真正相识、相知。
墨廿雪在自己的雪海阁待了几天,因为知道他就在幽都的某一处落脚,她忍着相思不肯见他,一面又埋怨他不肯寻来,难道她过分了?可是,分明是他欺骗利用在先,纵然是这么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过程里的可恶,却仍是罄竹难书!
她决不能轻易原谅他!
沧蓝携了一件杏色雪绒大氅,为她披上,窗外摇落了遍天的雪花,无声地铺满了黛色石阶。
墨廿雪蹙了蹙眉,将手里的暖炉握紧了几分,“要是他一直不来怎么办?”
“公主,”沧蓝为这个别扭的公主而感到无奈,“我听说,靖王殿下他病了。”
“怎么病了?”她下意识地扭回头,难掩关切。
沧蓝摇头道:“风寒。具体的,我也不知,公主要不要亲自去看?”
这丫头素来和他一个鼻孔出气,墨廿雪想了想,终于隐忍克己地回眸望向轩窗外,晶莹的雪落到眼睫上,好似珍珠凝露,玉雪般娇美的人儿,也不知道那位三殿下怎么想的,怎么还放着不向皇上提亲呢?
洛朝歌在飞雪翩跹的廊下摆着黑白子,檐角绮丽的瓦,落下一滴滴莹白的化水的雪球,他笼着烟青色的锦纹飞雀斗篷,青丝落了碎琼般的雪,玉冠润泽,眉眼沉沉,但又有几分愉悦和戏谑。
“三哥。”一人自廊下,撑着一柄竹骨伞拾级而来。
面容美而近妖,没有旁人,洛朝歌似有喜色,但压抑得极深,只指尖一晃之后,才淡淡道:“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北夜喝柚子的庆功酒。”
温如初新王上位,琐事不断,他父侯留下的烂摊子也足够他收拾。且暂无余力对抗北夜。
他们终归是胜了的。
洛玉书走上台阶,收拢了纸伞,微笑坐到他对面,“这棋局一个人摆有何意思?三哥,我知道你的棋艺天下无双,就不必在弟弟面前卖弄了,我找你是问你一件事。”
“烛红泪?”洛朝歌眉也不挑,轻描淡写地反问,一只黑子落下,铿然一声。
那日她离去之后,洛玉书昏睡之中被洛朝歌的人带走,时至如今,他再也没见过她。
让他深深心动的红衣美人,初遇时,一双冰冷的眼漫过的彷徨和痛色,竟让他感同身受。
被三哥道破心事的洛玉书,赧然而笑,藏青色的广袖掩住了半张唇,眼眸里却隐隐期待。
洛朝歌自黑白棋局中收回目光,见自家四弟脸泛红光桃花满面,他实在是不忍打击他,长叹息之后,将实情道出:“她不在我这里,我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怎么会?”洛玉书脸色骤变,长身而起,“她怎么会不跟着你,她不是……”
“不是什么?”洛朝歌淡然地坐在原地,衣落曳地,他仰起头与洛玉书对视,“玉书,她惦记的人,是你非我。你在何处,静候她来找你便是。不必来问我。”
洛玉书皱了皱眉,他三哥虽然一向料事如神,可感情之事,却涉及不深,他自是不信。
“我走了,叨扰了。”
他转身要下石阶,洛朝歌执着白子的手却是一顿,“玉书,跟我何必这么生疏?天寒地冻的,你要到客栈里去?你前些时日在地牢里折腾坏了身子,不要执拗了。我这里的地方还有很多。”
洛玉书点了点头,“我的包袱尚在客栈,我收拾一下就来投奔三哥。”
他前脚出了门去,方觉得他三哥说得确实不错,天寒地冻,他如今身子又弱,恐是受不得寒气,便拢了衣襟,垂目往外走。
檐下一片滴水成冰,最繁华的闹市也清寂了不少。
但洛玉书没走多远,忽闻远处一声惊疑声:“美人!”
这声音,既熟悉又讨厌。而洛玉书最反感的,就是被人说作是“男生女相”,他紧攒着秀长的眉,远处遥遥追来一人,自寒天一色的冰雪里拂风而至。
竟然是这个人!洛玉书看清来人之后,突然僵直了身。
墨端大老远就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美人”,生怕晚了一步错过一生,连追带赶,弃了仆从飞奔而来,似天可怜见的,美人竟然也在等他!这阵狂喜,这阵雀跃,这阵苍天待我不薄,他抖落身上的雪花,喜滋滋道:“美人,那日一别,我总以为相逢终有时,果不其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