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齐宣,华灯初上,云州街上一片喜乐大盛的景象。墨廿雪看见,雕梁画栋上,无数灼烈的红绸在飘荡,男女老少光影穿梭,衣裳鲜丽。这里的风化习俗比之南幽北夜各有不同,因为云州地处西疆,常年与西域多有往来,他们的文化也在潜移默化之中交织融合,成了眼下这独具韵味之景。
但是墨廿雪欣赏的兴致不足,因为带上了镣铐欣赏,总归是不舒坦的。
烛红泪牵着手镣铐拉着她在城中转,不回头地问道:“我们云州的风物看起来如何?”
墨廿雪冷笑,“不如何。烛大人在我南幽为官多年,可还是时刻铭记着自己的家园故里,这般不忘初心,真让人感动。”
“公主谬赞。”她谦逊地低眉敛目,只是回身而去时,凤眸眼尾处生生拉出一条水光淡淡的印记。像是……泪痕。
她带着墨廿雪往前走,穿越无数道人墙,边走边道:“我生在云州,但自幼四海漂泊长大,云州的世子,温如初,我曾经做过他的侍女。”
墨廿雪没想到他们还有过这层关系,难怪以前在太学之时,她总觉得温如初对烛红泪似乎有些不同,与其他人均是大相径庭。
“尽管只在这里生活了六年,但云州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我都很熟悉,那些年,我魂牵梦绕的,无时不刻不是回到这里。只可惜……”
“可惜什么?”
烛红泪没立即回复,而是领着她进了一家酒楼,畅行无阻地登上二楼,找到一间无人的雅间,她自袖中取出金色的钥匙,替她开了锁链。
“你?”
烛红泪垂眸道:“可惜,我的族人,我的父母宗亲,都被温远峥扣在手里,只要我有丝毫反心,他们即刻会身首异处。在云州,我本也是仕宦人家,该一世衣禄无忧,可是公主你看,我与你之间,竟是如此天差地远。你的父皇皇兄疼爱你,太学里的先生迁就你,洛朝歌也喜欢你,公主,人的宿命,从一开始就已成定局,无力回天。”
“谁说的?”墨廿雪在太学学了那么四书五经,可最看不起的却还是这什么天定之说,她沉沉一反驳,烛红泪暗吃一惊,就听她说,“烛红泪,你给自己定了死局。难道你一辈子唯唯诺诺,对温远峥俯首称臣,他就会放过你父母兄弟吗?难道他抓了那么多人,就只是在当年为了利用你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至此,烛红泪终于不得不长叹,“公主果然冰雪聪慧。”
“我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但自来功高便会震主,我方才不过在街上走了一遭,便已知道,这云州对你的爹烛大人的风评很是不错,如此深得民心之人,放在哪一个王侯的眼睛里,都是一粒容不下的沙子,一个对你的位子虎视眈眈的身边人。温远峥对你家拿而不杀,也是畏惧的民心这点罢了,顺手再利用一下你,很值当。”墨廿雪目光如晦。
烛红泪做到一边的黄花梨凳上,玉手斟了一杯清酒,苦涩无边的味道冲入喉腔,她低低地说:“北夜的青花酒真不是浪得虚名。”
“苦酒,苦中藏劲,苦后回甘。”墨廿雪也喝过青花酒,同她的心上人一样,她也喜欢这极苦极涩的味道,“不过,北夜的酒好像是不卖给云州的,你这酒是从哪里来的?”
烛红泪给她也倒了一杯,墨廿雪伸手接过,细细喝了,熟悉的苦涩味道一如往昔。
她和秦蓁在醉月楼喝酒时,彼时,她思念着他,如今她和烛红泪在云州的酒楼喝酒,她还是思念着他。原来这青花酒,用来惦记一个人,竟然是再好不过。
“烛红泪,你在惦记谁?”
墨廿雪话甫一出口,便又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暗暗地骂自己真是笨脑袋瓜,她明明知道,烛红泪是她的情敌。
灯烛光里,面容苍白秀冷的红衣美人,面颊带火,不知是酒意上涌,又或是真的想到了什么人。她倚在桌上,艰涩地一笑,道:“他啊,是个傻瓜。”
墨廿雪愣了愣,朝歌是个傻瓜?
然后她想起来,也许有情人之间动起情来,都会说对方是傻瓜。上次收到他的画之时,她也曾用这似乎莫名所以的两个字来形容过他。
“烛红泪,你就这么给我松了镣铐,就不怕我跑了?”
“跑?”烛红泪挥手探往腰间,瞬间亮出自己的九节银鞭,“公主要不要一试?”
怎么这个女子说要动粗便能动粗呢?墨廿雪无奈扶额,刚才还煽情来着,这女人变脸的速度比她翻《论语》还快。
“唉,罢了,我听说被你这鞭子打一下要皮开肉绽,我可是细皮嫩肉的不禁摧残。”墨廿雪摇了摇头,暂时打消了逃跑的想法,但见烛红泪执鞭的手似乎有所颤动,她好奇地问了句,“被你鞭子打到是挺疼的,可是我们都知道,这兵器里,鞭子练起来是最容易伤到己身的,你练这个不会很难么?”
墨廿雪不敢想象,要把鞭子练得像烛红泪这么出神入化,是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多少道伤口。
烛红泪默了默,沉声道:“这鞭子,是他送给我的。”
这个“他”,墨廿雪自然猜得出来,是温如初。温如初是她的世子,她所拥戴的人,想必只送了一根鞭子,她便已然懂得了这涵义吧?
执鞭者,素来心冷如铁。温如初从来不允许她有一丝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