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成园纪伊藩邸的公主?这话从何说起?景姬不是随着信景和冬姬,还在前来京都的途中吗?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然后又想到了义光前一句话中的“与源氏嫡脉的御家和足利家结下亲缘”。很显然,其中的御家,指的是包括御门三家在内的吉良家;而足利家嫡脉呢,除了义周的女儿明子外就再也没有别人。
——也就是说,信景和他们约定的不是景姬,而是周景和明子所生的女儿?
那么,信景许嫁的是哪个?如果是长女竹姬,我还可以推托,因为我之前已经将她许给蒲生宣秀和美津的长子鹤千代。然而,这件事信景也知道,没理由再把竹姬许给别人。
那么就只有我收为养女的夏津了……以信景身为源氏长者的身份,的确可以决定宗家、御门家和连枝家的所有联姻。可是他同样应该知道,自从雨津随织田信孝一同自尽后,我就再没有让女儿们和谱代家之外的大名联姻,而且夏津年龄还小,又自小生活在温暖的畿内地区,以我对她的宠爱,万万不会也舍不得让她远嫁东北苦寒之地的!
除非他是怨我逼他退居二线,从而成心想让我生气和伤心……
我紧紧的捏起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将信景召来,当面问清他的用意。可是,如今信景还没有到达京都,而我面前还有诚心拜见的最上家父子两人。
怀着侥幸的心理,我平息了一下情绪,不动声色的问最上义光道:“你要去纪伊藩邸拜望啊……藩邸中有两位公主,一位是长女竹姬,一位是被我收为养女的夏津,不知道左大臣许婚的是哪一位?”
“自然是夏津公主了,因此在下才会向东山殿询问公主的兴趣啊!”最上义光笑着解释,“左府殿下许婚时曾经提到,夏津公主一向在东山殿身边长大,而且深得东山殿的宠爱……”
“啪!”我猛的握紧了手中的檀香木念珠,信景果然是故意的!
刹那之间,我心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是将信景叫过来,狠狠的责骂他一顿,让他改变对最上义光的承诺。可是,别说信景不在京都,就是在的话,作为当代源氏长者和前任幕府将军,也不好贸然改变承诺,毕竟这是幕府和国持大名之间极为重要的联姻,不能像后世那些胡编乱造的剧本一样随意更改。更何况,最上家家主和嫡子同时出动,一路招摇着前来京都,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大,别说是他们周边的东北诸藩,恐怕沿途的大半个东国都知道了这一消息,而他们父子俩也是兴高采烈的做好了迎亲的准备。在这个时候,如果我贸然改变决定,信景个人的威望受损不说,整个吉良家都会蒙上出尔反尔的恶名。
可是,难道就这样让夏津远嫁么?这样夏津能快乐吗?我又能忍受吗?想到夏津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前往气候迥异的东北,面对完全陌生的丈夫和家臣,从此与故土、亲人远隔数千里,再也难得见上一面,我心中忍不住隐隐作痛……
信景啊,你可真是长进了,会耍手腕让你父亲犯愁伤怀了啊!
我的异样表现,最上义光自然不难看出。他知趣的停下了话头,深深的低下头颅。
“啊!”我回过神来,歉意的笑了笑,“真不好意思,突然间有点走神,人一上了年纪就是这样……刚才你和义康说了什么?”
“回东山殿,是……”最上义康毕竟年轻了点,听我提到了他,连忙自告奉勇的想和我解释,却被老于世故的最上义光用目光止住。
“东山殿胸怀乾坤,思考的事情自然也多……要说起来,都是在下没有眼色,打扰得太久,累着了东山殿的精神啊!”他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么在下先行告退,下次有机会再来拜望和请教!”
“真是,也的确有点累了,”我微微叹了口气,“那么就请你三天后再过来如何?……周信,替我送送出羽守大人。”
“谨遵东山殿吩咐。”最上义光父子深深一躬,从地板上站了起来,随周信走出了方丈堂。
……,……
回到里间,我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依然感到十分的为难。或许,只有等信景和景姬到达京都,然后私下把双方叫到东山寺来,令信景改变决定,对外统一口径说是由景姬联姻,并且让最上景姬和最上家亲在京都成婚后一同返回领地。
如今信景一行已经到了南近江,我不信他还能磨蹭多长时间;如果不耐烦的话,我即刻就可以派人让他尽快赶过来。
至于景姬……虽然两岁的公主订婚后即刻出阁比较离谱,一般要等到五六岁以后(德川千姬六岁、织田德姬七岁,夏津今年六岁),而且我已经决定不再干预幕府之事,可是现在为了留下夏津,我也顾不得那些了。
若能如此,事情或许还能挽回。最上家可能有些失望,依他们的意思,大概更愿意和足利家血脉的公主联姻,毕竟最上氏出自大崎氏、大崎氏出自斯波氏、而斯波氏则是足利支脉,娶足利家血脉的公主,远比娶织田家血脉的公主更能压服诸庶家。不过,面对我的亲自拜托,他们还是会接受的……
定下了这个比较勉强的方案,我算是稍稍放下了心,但是另一件意外的事情却接踵而来,让我的这个方案立刻化为了幻影。
就在最上家到达京都的第二天,河内藩石谷家的首席家老蜷川亲满也来到了京都。他是前幕府政所代蜷川亲长之子,同时也是石谷赖辰的外甥,母亲则是菜菜异父同母的亲姐姐,因此虽然蜷川亲长曾经和我作对,他本人也没有什么功劳,我依然给了他一个支藩藩主的身份,如今正代替表弟石谷宣政留守饭盛山城,担任世子石谷孙九郎后见之职。
和最上家一样,在京都安顿下来后,他的第一件事也是前来东山寺拜见我,然后告诉了我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
信景在关东将景姬许嫁给九岁的石谷孙九郎,家主石谷宣政由于身负幕府重职,无暇分身,因此令他作为河内藩的代理,参与主持孙九郎和景姬的订婚仪式。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这是一桩非常合适的联姻,石谷家作为信景的母方,以舅家身份迎娶姑家女儿,乃是这个时代的惯常习惯(我国某些少数民族甚至有姑家女儿必嫁舅家的风俗)。当初信景的长女若姬出生时,石谷宣政就曾经托蜂须贺景胜和秋津夫妇向信景提过亲,信景也表示了同意,只可惜若姬很快夭折,才让这桩婚事未能成就。
可是,如果景姬和石谷孙九郎联姻,那么我的方案就完全破灭了。除了景姬,我到哪去找一个可以代替夏津嫁入最上家的公主来?现在想要挽回,就要同时推翻对最上家和石谷家的承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了。
“回东山殿,是半个月以前的事,”面对我这位姨父的阴沉脸色,蜷川亲满不敢怠慢,连忙解释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左府殿下在伊豆国富士山下的温泉乡驻跸,遇见了最上家的上洛迎亲队伍,然后就作出了这个决定……消息传到关东,藩主得知后非常欣喜,让人兼程赶回藩内,委托在下进京迎接左府殿下和景姬公主,并务必赶在两位到达京都之前,以表示本家的诚意和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