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柯垂手放下电话, 沉默着推窗走进阳台。视野边缘横了道天际线, 有薄日朦胧地投出一些光。时间太早,四周静极了, 显得空气更凉。他抬手捏捏鼻梁, 发觉指肚的皮肤也是冷的。
那一年的车臣战场, 也是这样一个清晨。
他在麻醉过后畏寒的战栗中苏醒, 一只手背还挂着水, 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等了很久, 裴芮从门外走进来, 见他醒了,也不出声, 伸手替他扶正颈后的靠枕。
他敏锐地发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姐。”顾北柯说话的时候,眼睑频繁地翕动着, 不知道是尚未消散的麻醉作用, 还是其他什么缘由。
裴芮不动了,她将两只手臂抱起来, 就在床头低眼看他。
顶灯煞白的、无温度的光印在她眼底,微妙地与瞳仁的位置重叠了。
“前几天我说的那些话, 是作数的。”
顾北柯低声说, 嗓子又干又涩,每个音节都在声带褶皱上疲倦地拖行,“我想和你……”
裴芮似乎笑了。
她的一边嘴角向上牵了牵,却只是一个不足以形成确切表情的动作。
“有那么想?”她转过身去,声态平稳如同直线,一点起伏也不带,“想到能对自己开枪?”
顾北柯的眼仁在收缩。他想攥紧手指,可是力气还没恢复。
裴芮继续道:“你伤口的位置太偏,有经验的作战队员一眼就能看穿。”
她的长发难得洒在背后,盖住两片单薄肩胛。如果没有这一片森黑的头发,顾北柯想,他能透过细腻衣料,看出她骨骼的形状,在心脏搏击下稍稍发颤。
顾北柯盯着她取两块毛巾,背影进了病房的洗手间,紧接着便是哗然绞洗的声响。
他移开失去焦点的目光,整个人十分安静,阖了阖眼没再出声。
直到尹伊格出现在门口。他步伐扎实,走起路来却无声。顾北柯反应了一下,才开口说:
“找裴芮?”
他的下颌朝盥洗室顿涩地一勾,“她在里面。”
尹伊格点点头,也不作声,抽了一把椅子坐下等。
顾北柯冷不防说:
“想要么?”
他的视线挪到盥洗室,那里面水声已经歇了。
想要她么?
这是他心里挣扎的问话。
尹伊格明白他的意指。
指间一截火柴,尹伊格沉默着擦火点烟。他一言不发,格外冷静。
得不到任何回应,顾北柯却依然知道他是渴望的。
裴芮出来了,见到尹伊格只偏了偏头,把手里的湿毛巾搭到架子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所有的声音和语言全在眼神里。
两对含义丰富、明昧不定的眼睛。
顾北柯将这一切看在心里,感到血管中的针尖结了冰似的,一寸一寸冻到了胸口。
那样不动声色的亲密,她从来没给过他。
麻醉剂的余效像一粒残雪,完全消融在体肤之间。
他感到清晰的疼痛从腹部创口翻上来,像是一柄没入骨肉的尖刀。仿佛有血在汩汩涌流,将喉咙充塞泡胀,他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呼吸。
此时此刻,身在圣彼得堡,相同的窒息感再一次把他吞没。
顾北柯回房关窗,把风的啸声隔绝在外,同时也切断了所有室外生机盎然的动静。
他将自己困囿在逐渐沉闷的空气中,良久后拨出一通电话,手机隐隐发热,被他抵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