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长江浊浪拍岸溅起白色的泡沫,一队兵船鱼贯派来,像一条巨大的黑蛇沿着江面逶迤前行,当先的是一艘青黑色的巡洋舰,舰首犁开江水,缓缓向下游驶去,两个锅炉冒出滚滚黑烟,被微微的江风吹拂飘散开来,和后面船只的黑烟汇聚在一起,天色为之暗淡。
三门克虏伯大炮被罩上了炮衣,舰尾上一面五爪黄龙旗有气无力的似飘非飘,水手无精打采的擦洗着柚木甲板,更多的人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一名三十六七岁的中年军官,在舰尾甲板上反复的踱步。一张被海风吹拂成黑红色的脸,清癯消瘦,剪了辫子的头发披散在肩膀,望着滔滔江水不住的叹气。
“司令,江上风大,回舱里吧!”一个敦实的戈什哈替他披上一件大衣。
“江上风大?除了这长江,我又能往哪里去呢?”中年军官神色黯然道。
也难怪他懊恼,这个司令只是临时的,真正的提督是丢下舰队搭商船回老家的萨镇冰,这位老军门既不想做大清的贰臣逆子,又不想违背官兵心意镇压革命党,干脆拍拍屁股走人了,把整条长江舰队全须全影的丢给了代理司令汤芗铭!
“萨军门,你走的轻松,留下这烂摊子让我如何收拾啊!”汤芗铭暗暗叹气。
接替萨镇冰执掌舰队之后,汤芗铭和长江舰队的革命党人商量,挂上白旗宣布起义。其实,不起义也真的没路可走了。
武昌首义之后,清廷派萨镇冰率领海荣、海琛两艘巡洋舰和几艘炮船、鱼雷艇朔江而上,开赴武昌和荫昌统率的陆军汇合。水师一到,清廷陆军纷纷要求他们开炮打击长江上的民军船只,但是水师中早就被革命党渗透,炮弹纷纷落入水中,没有一艘革命党的船被打沉。
提督萨镇冰见大势已去,干脆自动辞职,他老人家不伺候了!
武昌起义十三天之后,九江也被革命党占据,九江道台早有准备,乔装改扮逃到了上海,九江知府璞良是个满人,倒还有些血姓,对冲进衙门的新军士兵道:“我是满人,自当为国殉难!”
新军赞其气节,不忍杀害,璞良却坚持要殉清,最后士兵当胸给了他一枪,全了他效忠大清的心思。
九江读力之后,田家镇炮台被革命党占据,然后一鼓作气拿下湖口的马当炮台和湖口炮台,长江隘**通悉数被革命党控制。然后长江舰队的大本营上海也宣布光复,这下长江舰队彻底无路可走了。秋末长江水枯,九江以上不能行驶,长江舰队等于被困死在了武昌附近。没有粮食油料接济,煤炭也是从碎煤里拣了又拣凑合着烧,弄的漫天黑烟滚滚,却打不起锅炉的气压。
舰队由汤芗铭掌控之后,因为在武昌和革命党一直对峙,彼此也曾经炮火相交,双方没有联系。所以各船军官商量之后,就打算去投九江的革命党!
舰队打了白旗宣布起义,到了九江之后,江西都督马毓宝大喜过望,将舰上军官请上岸来酒宴款待。
正当汤芗铭志得意满的时候,满人管带海荣号舰长喜昌变卦了,命令拔锚起航,要到南京和张勋的江防营汇合!
岸上的江西革命党金圭坡炮台发现有异常,就开炮警告,没想到喜昌竟然令士兵开炮还击,双方针尖对麦芒的叮叮咣咣的放了一阵大炮。酒醉高卧的汤芗铭被亲兵叫醒,吓了一身冷汗带着舰队追了上去,喜昌面对重重包围才又重新抛锚。
这下,连九江的革命党也得罪了,想和人家解释,结果迎面就是一顿大炮、
从九江出发,沿途所有隘口,革命党占据的炮台不由分说就是一阵弹雨。水师的官兵又不想和革命党开战,只好摘下白旗,把龙旗重新挂了起来,继续向下游漫无目的的行驶。
汤芗铭哭天无泪,这天下之大竟然无容身之所!
“司令,咱们去上海吧!我堂兄和上海军政斧的人有些来往!那里本来就是咱们的大本营啊!”大副打开印制烟盒,递给汤芗铭一根纸烟。
汤芗铭在栏杆了磕了两下,对着江水啐了一口道:“呸!让我投陈英士?我怕看见他身上的杨梅大疮,恶心的吃不下饭!”
大副见他神情颓丧,竭力劝慰道:“司令,就算您不在乎功名利禄,也要替长江水师几千弟兄着想啊!”
汤芗铭哀叹一声道:“我要不是牵挂这几千兄弟,我就学吉升,一头跳江里死了干净!”
大副苦笑道:“吉升算什么玩意儿,为了几个小钱跳江自杀!司令和他比,平白辱没了身份!”
汤芗铭想想早上发生的神情,就不禁苦笑连连。喜昌率海荣号叛逃被抓回来之后,水师军官念多年袍泽之情,不忍杀害,还给了他和副手满人吉升每人三千龙洋的路费,让他们回家。结果喜昌认为官大多拿官小少拿,不由分说就装起了五千块,只给吉升一千块。吉升好赌,欠了一屁股的债,见喜昌分钱不公,一气之下就跳江自杀了!
吉升啊吉升,你若是早死几天,也算是殉清了,好歹还算个汉子!汤芗铭对这些满人军官鄙夷到了极点!
萨镇冰走的干净,喜昌逃的利索,吉升也算是一死百了!可这长江水师几千口子人怎么办?不能都投江自杀吧!
汤芗铭感觉自己是伍子胥,一夜愁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