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原本那个可以随意作威作福的高丽国君了,一个瞎子是不可能靠自己来治理国家的,如果不是大汉出兵相救的话,自己现在可能已经老死在江华岛当中了。大汉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利用了自己而已,如果再像过去那样惹得高丽朝廷上下离心,那么自己就会像当年那样,被人国君之位上被赶走。
唯独这一点他无法忍受,失去了一次之后他才知道国君之位的珍贵,哪怕是做个有名无实的国君之位,他也不愿意再放手,为此哪怕要对大汉皇帝和太子卑躬屈膝、哪怕被高丽上下唾骂,他也在所不惜。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窃窃私语的群臣们忽然骚动了起来。
“来了吗?”他转过头来,为后面站着的内侍。
“陛下,来了。”内侍连忙走到他的身边,附在耳边低声回答。“前面就是大汉的士兵开路,中间有一个车队,这排场一定是中朝的太子没错。”
“终于来了啊。”李珲面无表情地说。
接着,他略微有些颤抖地蹲了下来,用手扫了扫面前的石板。因为是经常要迎接中朝使者的地方,所以高丽朝廷历代都十分注意迎恩门和慕华馆周边的环境,而大汉使团入驻之后,更加是加大了对这一块片区的维护,除了修缮了已经有些衰朽的建筑之外,还用青石铺了一条连接迎恩门和大汉使馆的道路,以此来炫耀自己在高丽的地位和存在。
随着距离的拉近,马匹踏在青石路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排开了其他的一切嘈杂传到了李珲的耳中,很快不用内侍的解说,他就能够估测出中朝太子的距离了。李珲站在迎恩门下,仰着头看着前方,好像他真的能够看到远方一样。
“跪下。”当估测到对方已经足够近的时候,李珲突然扭头看向了这个内侍。
“陛下?”内侍被他的动作弄得吃了一惊。“他们离得还很远呢!”
“跪下。”李珲再次下达了命令。
内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跪了下来,身体压到了青石板上,发出了沉闷的轻响。
犹如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当内侍跪了下来之后,迎恩门下一直在暗暗注视国主的高丽大臣们马上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只剩下大汉使团和驻军官员们站着,面面相觑。
然后,犹豫了片刻之后,大汉使团和驻军的官员们也纷纷跪了下来,也再没有人窃窃私语了。
就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规模庞大的车队终于在迎恩门下停了下来。
接着,马车的车厢被打开了,在一片寂静当中,太子慢慢地走下了马车。
他举目往前看,放眼望去,有些荒凉,除了迎恩门下有一大群穿着各色鲜艳服色的两国官员之外,看不到多少高大的建筑,也看不到夹道欢迎的高丽民众,老实说与他之前的期待有些不太一样。
面前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人,这种画面的冲击力也让他稍微吃了一惊,不过在多次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之后,这么大的阵仗他渐渐地也能够适应了,也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表现出来,在身边侍从的引导下,他离开了马车,大踏步地向迎恩门走了过去。
他马上就看到了其中最为显眼的一个人,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然而略显枯瘦的老人,他微微弯着腰站在迎恩门下,四周都是跪倒在地的人。
根据前明的规矩,高丽国主为郡王爵,但是赐穿亲王服,所以可以着前明的亲王服饰。在前明时代,身为大明的主要藩国,高丽国君的地位超然,以郡王头衔享受亲王待遇,但是大汉的爵位体系当中并没有设置郡王的爵位,皇室目前也只有亲王,因此怎样来界定高丽国主的地位,就成了一个外交上的问题。
最后经过外务司官员们的商议和大汉皇帝的御准,最后就决定将高丽国君的地位直接抬升为亲王。
而新朝建立之后,并没有对高丽国主的服饰进行改动,所以今天李珲迎奉太子穿的是平常的礼服。他的头上带着纱翼善冠,身上穿着大红织金衮的五爪龙袍,腰间别着玉带,脚上穿着柳靑素贴里皂鹿皮靴,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煊赫。不过他的神情好像十分茫然,身体也在微微颤动着,仿佛是不耐久站似的。他的眼神没有聚焦——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眼神可言,整个眼睛都是一片白,没有眼瞳,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瘆人。
太子心里有些发瘆,又有些可怜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于是一步步地向他走了过去。
李珲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的听力还算不错,在寂静当中他听到了一群人慢慢踱步过来的脚步声,他心里知道领头的肯定就是中朝的太子。
在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时,脚步声骤然停了下来。
“臣,高丽国主李珲,参见太子殿下!”李珲一边说,一边恭恭敬敬地下拜,向中朝太子行礼。
“国主免礼!”太子早有准备,马上一步踏上前去,搀扶住了已经有些颤颤巍巍的高丽国主。“国主年事已高,不必拘礼。再者说来,中国之臣对大汉太子不需行礼,高丽自然也是不需要的。”
太子眼看李珲已经是这个年纪了,又是个残疾人,也不想太过于劳累这个老人家。搀扶着这个老人的时候,一股强烈的草药味从李珲身上散发出来,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面,刺激得他有些难受。
这个高丽国主,看来真的是寿数不昌了。太子心想。
李珲试了试,发现这个少年人很有力气,而且是真的搀住了他不让他下跪,于是只好除下头上的帽子,然后躬下了身来跟太子致敬。“太子殿下驾临高丽,臣未能前往江华岛迎接,还请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