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秋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在冷宫等死的。
苏妤对此很清楚。就如同她那两年都咬牙忍下来了、且不肯向叶景秋服软一样,叶景秋那样的性子,只会比她更不肯认输。
心知皇帝顾及前朝的叶家故而不曾废叶景秋的位份。给她留了那从一品的位子在,却不意味着他还会让她出来。
但有这位子在,总是块心病。纵使皇帝不会赦她,也难保叶家不会有什么安排逼皇帝赦她。
朝中的事并非苏妤能左右,她只能想一想后宫中事。
已至中秋,往年都要设宫宴,召外命妇入宫一并庆贺,今年皇帝却早早下旨免了宫宴,外人觉得是因叶妃的事皇帝委实怒了,实情却是……
皇帝对苏妤说:“中秋朕带你去个地方。”
中秋当晚马车出宫的时候,苏妤眺着天边明月,终于问了皇帝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皇帝一笑,轻阖了眼睛假寐,靠在靠背上不理她。
“……”
马车一直向北驶出,出了皇城、又出了锦都城。再挑开窗帘时已是视野开阔,苍茫黑幕下几乎看不到什么,只有大片大片的草地,偶有几棵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在月色下化作一个个孤寂的黑影。
苏妤心里有点慎得慌,扭过头再度问他要去什么地方,他却仍不理她。
一片小山出现在车前。这地方苏妤儿时倒是来过,那山长得很奇,一座座的连成了一个不小的环形,旁边没有出路。
已经离山很近,马车却仍没有停、亦没有拐弯,苏妤凝神看去,才见那山脚处有一道拱门,朱红的门漆,旁边还有侍卫把手着。
苏妤很是确定儿时来此时绝无这道门。若不然,一时好奇这环形中有什么的她,也就用不着爬上山去了。更为可恨的是,那环形中居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枉她费了那么多力气。
一时惊奇,她反倒不问了,安静地等着看皇帝在里面藏了什么。
驶过那道门又过了数丈远,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皇帝睁开眼睛:“到了。”
便兀自下了车,将手递给苏妤,扶她也下了车。
随驾的宫人们退至一旁,皆不再上前,皇帝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旁边漆黑一片,山无声地耸立着,好像在静默地看着他们。
苏妤有些怕,不停地四下打量着。皇帝倒是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理会她的不安,坚持往里走去。
刹那间豁然开朗。
那原是土地的环形中央竟有一片湖,湖水清澈,正映着天边月色,湖中的玉盘好像比天上那轮更明亮些。
苏妤脚下狠狠顿住。愣了半天,望向四周,旁边也是变了样。不再是那样乏味的土地,而是花草树木交叠,有很多在目下的凉秋仍郁郁葱葱的。
湖的那一边有座水榭,亭中已提前挂好了宫灯照明。苏妤看了看两边,那湖却是修得极宽,几乎紧贴着山环两侧,两边没有地方可以走过去。
但既有人能先去将宫灯点上,就必是有法子过去的。
皇帝一拉她的手,笑说:“来。”
在湖边的一簇假石旁,是一条小舟。
皇帝一步踏上去,苏妤却是犹豫在了岸边。眼见着没别的宫人在旁边,皇帝这是要亲自划船么?
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皇帝也大约猜到苏妤大概在想些什么。不同于别的嫔妃偶尔会没规矩一下以显得和他亲近,苏妤因为那两年的种种,在分寸上守得极谨慎,数月下来好了一些,眼下这事是他太恣意而为,倒不怪她不敢。
“来吧。”皇帝笑着向她伸出手去,“不会有旁人知道,还怕朕害你么?”
苏妤踌躇片刻,终于将手交给他,颤颤巍巍地踏上那小舟,落脚间小舟一晃,弄得正望着水面的她一声惊叫。
“哈……”皇帝一边笑着一边扶着她站稳,又搀着她坐下。自己落座后执起双摆,往对岸划着。
他背对着水榭,苏妤正对着水榭。在离着还有几丈的时候,苏妤终于在黑暗中看清了那水榭,倏然一惊:“这是……”
皇帝听得她的反应抬起头看了看她,又扭过头看了看那水榭,沉然应了句:“是。”
是那座水榭。
苏妤傻愣住,一时摸不清皇帝此举什么意思。
皇帝暂且也未解释,而是待得小舟在岸边停稳了,扶着她上了岸,在那水榭前驻足了一会儿才说:“那年,朕……”
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年中秋,因先帝身子不济,宫中也未设宫宴。而太子府里的他们,彼时已闹得很僵,他倒是乐得不和她同去参这个宴。
闹僵的原因自是因楚氏的那孩子。他认准了是她,她觉得自己冤得很。解释过、央求过、哭过、闹过,都无济于事,他就是认准了是她害了妾室的孩子。
所以在他眼里,她的种种作为都虚伪极了。
是以那年中秋,她怀揣着满满的忐忑,走近他的书房,对他说从府中水榭里看那明月可美了、可否一同去赏月。
她是好意,这是她要共度一辈子的人,她不可能和他僵一辈子。
但他只抬了抬眼,清淡地回了她一句:“不了。”
不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她再说不出话来,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她被晾在书房里,觉得没面子极了。
而后的两年,却一天天证明了……他当年给她的那句“不了”相比之下已是很给面子。
那天她独自到了那水榭里,静静坐到深夜。看着那月亮映在波光粼粼的湖中,感觉月亮好像也正看着她。
好像只有月亮会这么有耐心地陪着她。
“朕不该扔下你一个人。”皇帝说。
其实那晚他出门散过步,途经水榭,看到她的身影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隐约记得那日天有些凉、还有些刮风,她穿得单薄,纤薄的背影让他有一瞬的不忍心。
可那不忍心却敌不过他心中对苏家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