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哨人马从山后杀出来,旌旗招展,马蹄翻动,兵戈耀扬,临战有法,行进有度,不像是普通的江湖草莽。等到临近了,蒲花才看清,这队人马居然是朝廷的锦衣马队!
一个葛衣人背着一方漆黑的盒子,策马而来,人未到,呼声先至:
“圣上,小心蒲花!”
——圣上?这是只有皇帝才可以拥有的称呼,他称朱三老人为圣上,莫非这位神秘的朱三老人正是当朝天子万历皇帝?难怪此人会有如此气度,如此排场。
想到大雁阁惨死的同胞故友,手足兄弟,蒲花不禁怒从中来,一怒挥剑!
——如果不是这个人,“一梦锁千秋”苏梦迟就不会出宫徇私,横征暴敛,残害百姓。
——如果不是这个人,大雁阁就不会被重兵围攻,遭受灭顶之灾。
——如果不是这个人,他也不会亡命天涯、落拓江湖,颠沛流离,生不如死。
仇人当前,近在咫尺,惟杀之而后快!
蒲花猛然挥起手中的天敌剑,涌起“兀自狂杀小天下”般的热血豪情,要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杀了眼前这个不问政事二十余年的无道昏君!
“不能杀!”
华服青年忽然盾牌般挡在老人身前,高声叫道:“想杀他老人家,先杀我!”
“还有我!”
刚才受伤熟睡的小孩儿,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居然也傲然决然地挡在了老人身前。
那几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也似要准备出手了。
蒲花不屑地冷眼扫了他们一眼,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
“孙振锋!”华服青年冷冷地道。
——这位华服青年居然是昔年“寻花浪子”孙径庭孙十七的后裔,当朝御史、一品侯孙振锋!
——只因为当年孙十七曾受过太祖朱元璋的恩惠,就令自己的后人世代保护朱家的子孙。传到这一代,恰好是眼前这位冷傲正直的孙振锋。
蒲花惊喜似的道:“你就是小神侯‘沧海一星’孙振锋?”
“你又是谁?”孙振锋冷冷地看着他,似已准备用身体xing命,挡住蒲花手中那柄狂杀必杀的天敌剑。
蒲花扬眉道:“我是蒲花。”
孙振锋的脸上,也在冰冷中透出一股喜se,喜上眉梢般地道:“你就是蒲花蒲大哥?”
——当年“寻花浪子”孙十七与“剑中不二”蒲鹰曾有共死之誓,八拜之交,其后人虽未曾来往,亦有兄弟之谊。
蒲花看了一眼惊魂甫定的朱三老人,道:“此人必须杀!”
孙振锋道:“为什么?”
蒲花怨恨地道:“是他剿灭了大雁阁,害得我兄弟殒命,家园尽毁,落拓江湖。我要为死去的大哥、二哥,还有那三百多位弟兄报仇!”
孙振锋却道:“天命不可逆,圣上不可杀。”
蒲花冷叱一声,道:“哦?”
“世兄可知道大雁阁两百年来,为何厉兵一隅,巍然不动?”孙振锋急忙解释道,“因为太祖曾有暗谕,大雁阁曾对他有恩,能不动,尽量不招惹。何况剿灭的命令是锦衣统领颜似知讨下的,圣上并不知情。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蒲大哥不会是非不分吧?”
蒲花缓缓垂下了手中的天敌剑。
他不得不承认,孙振锋所说的,并不无道理。
“世兄,这些年来,为何不来京城找我?”孙振锋走上前,紧紧地握起他的手。
蒲花压下了胸中怒气,长叹一声,才转颜微笑道:“听闻兄弟你位高权重,公务烦身,我这江湖草莽,怎敢高攀?”
孙振锋伸出一只手来,大义凛然地正se道:“世兄说笑了,你我祖上有情,今生有义。我们的关系、情义,又岂可从凡流俗?我只恨不能擅离职守,到大雁阁去寻你看你拜访你!”
二人四手相握,如同久别重逢的兄弟,寒暄不已。
“现在不用去大雁阁,你也一样能看到我了。”蒲花黯然神伤似的道。
他突然又挥手拍拍小孩儿的肩膀,道:“好小子,我记住你了。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这江湖上,谁敢欺负你,你就让他来找我。”
小孩儿仰起头,拍拍胸脯,傲然道:“师父,我叫朱由检。以后这天下谁敢欺负你,你也让他来找我!”
不愧为皇族后裔,神情、气度自有一般帝王之相。
背着那方漆黑盒子的龙布施忽然跪倒,道:“圣上,蒲花惊扰圣驾,臣恳请将其诛杀。”
朱三老人万历皇上忽然摆了摆手,淡淡地道:“检儿的话,你没听到吗?我也是这个意思,以后这天下谁敢欺负蒲先生,就让他来找我!”
皇上的话,无异于圣谕。
纵观天下,得此圣谕者,惟蒲花一人而已。
——纵使叶向高、关天王、孙振锋、风昭然、骆思恭,这些朝中栋梁;纵使方从哲、颜似知、周别离这些朝廷佞党,也未曾受如此厚恩。
就连那位胖胖的中年人、那四位神秘的高手和富态的李进忠,脸上都不免露出惊异和艳羡的神情。
尤其是那位李进忠,除了惊异和艳羡,还隐约流露出一丝嫉妒的神se。有谁会想到,正是这个人,ri后会有一个令人更惊异和艳羡,竟至令人惊恐畏惧、恨之入骨的名字——魏忠贤呢?!
谁知蒲花并不领情,扫了一眼在场的这些人,微笑着摸了摸朱由检的头,只对孙振锋回首道:“为兄还有要事在身,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已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