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从宏观角度去看,没有人会要求别人的每一次选择都保持正确并且一直都不后悔。但站在自身的角度出发,当选择无可避免地牵扯到了情感、被选择的结果牵动情绪时,人们又总会希望别人的选择是偏向于自己的。
人自私又利己,所以会将自己的想法和期待加诸于他人。
——这就是人之常情。
我总是会如此心安理得又狡猾地自我安慰。
当我游离于“四方鸣海”这个个体之外去思考问题的时候,我会觉得十年前的沢田纲吉只不过是做出了一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选择,只不过选择的结果让“四方鸣海”这个个体非常不满意,以至于在我无法维持绝对的理智时,我对沢田纲吉的不满就会像是吹满气又扎好口子的气球一样,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却时时刻刻悄无声息地在漏气,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干瘪又不成形。
面对沢田纲吉,我总不够冷静理智。
即使再过十年或许也一样。
“鸣海……”
暌违十年的重逢,非但没有让人觉得感动,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漫长的时间能够将记忆掩埋甚至是遗忘,十年来分隔两地,让我产生了自己对沢田纲吉已经完全不在意的错觉。当沢田纲吉真正站在我的面前时,我才察觉到一切又仿佛回到了过去。明明十年的时间能够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从少年到青年,沢田纲吉的声音和样貌与十年前相比有所差异,可我所能体会到的,只余下满满的熟悉感。
甚至于在沢田纲吉欲言又止地喊着我的名字,露出那副小心翼翼得像是怕伤害到我的表情,都让我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那是所有的回忆和感情在一瞬间糅杂而结出的花,所有过去未尽的遗憾和未曾宣之于口的话语将这朵花连根拔起,掀开松动的土壤,内里是满目的疮痍。
我从不曾憎恨沢田纲吉,也没有憎恨他的理由。
这些年来所有的不满和埋怨,都只是因为过去用情至深且求而不得。
到底还是觉得遗憾和不甘。
——如果时间无法改变这件事的本质就好了。
“阿纲,”我放软了态度,仍旧用熟稔的昵称唤他,“这十年你过得好吗?”
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间的寒暄,只是这寒暄未免来得太过刻意。
“……”
沢田纲吉沉默了一会儿,恐怕从日本到意大利的这十年对他而言,并不是‘好’或‘不好’就能简单概括的。我能想象得出他这一路的艰难,可与此同时,内心复杂的情绪又让我无法单纯地对他的行为和经历表示理解认同。
这种矛盾所引发的情绪上的起伏,让我难以继续冷静自持。
“鸣海你呢?这些年……我知道你去过很多次意大利,可我们都没有机会见到面。”
沢田纲吉顿了顿,他微微低下头注视着我的眼睛,不知道是受情绪还是光线的影响,他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显得格外暗沉,“如果不是reborn告诉我,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年发生了什么……对不起鸣海。”
“……”
直到这一刻,我才切实感受到了沢田纲吉这十年的变化。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头脑一热就会为了我这个朋友奋不顾身的少年了,我终究还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紧随其后我又不由得感慨万千——
十年前的我所喜欢的,可能就是他的那种奋不顾身了吧。
十几岁的小姑娘,中二时期总难免会希望有一个人会为了自己不惜与世界为敌。当年的沢田纲吉尽管懦弱又废柴,但也是个心思细腻又温柔的少年,只是大部分人并没能发现他强大的废柴气场下的优点罢了。
明明过去和回忆都是那么美好。
然而时光飞逝,我所喜欢的少年,最终还是死在了时光蹉跎里。
不仅如此,十几岁的小姑娘在未来也终究会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为了你与世界为敌,因为‘与世界为敌’的这个前提根本就不存在。
听沢田纲吉提到意大利,我的情绪又不可抑制地被牵动,再开口时,语气中的尖刺感尤为明显,“没有在异国他乡偶遇重逢我也深感遗憾。至于这些年……托你的福,该得到的我都得到了。”
“……”
沢田纲吉低头沉默着,他的身上散发出了可以称之为‘悲伤’的气息,整个人显得压抑而阴沉,仿佛随时能够融于黑暗似的。可就在下一秒,当他再次抬起头,双眸从额前刘海的阴影中暴露出来,我依然能够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看到残存的微光。他定定地看着我,柔和而温润地笑了笑,“……真是太好了,鸣海你还和以前一样。”
看着他略带释然的表情,我心下也不免有所触动。
可转念一想,所谓的‘和以前一样’、‘这些年都没变’之类的话,不就意味着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通常有两种理解方式,像是硬币的正反面一样。事实上这是以退为进最为狡猾的一种说话方式,好的一面或是坏的一面,全都看听的人去如何理解,而不是看说的人想表达什么。
无论沢田纲吉所想表达的是什么,他的这一句话,现在被我理解成了——这些年我毫无长进。
所有的怀念和触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立刻回击道:“阿纲你也是呢,这些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诶?真的吗?”沢田纲吉愣了愣,随后表情失落地垂下了脑袋,“……难怪reborn一直这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