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大晴天。孟君淮用过早膳后就出了门,过了约莫小两刻,玉引的嫂嫂便到了。嫂嫂徐氏比玉引大六岁,嫁给谢继清也有五年了,玉引从前修佛时若偶尔回家,都和这位嫂嫂处的不错,眼下再见面自也都高兴。
二人并不见外,初见面时徐氏尊玉引了句“王妃”,自称了声“妾身”,之后就怎么自在怎么来了。
玉引和徐氏相互见完礼后刚坐下,便见和婧趴在门边往里看。
“和婧来。”玉引招招手,和婧愉快地跑进堂屋,一福身:“母妃安。”
“这就是……”徐氏话到一半噤了声,动着口型问玉引,“前王妃的?”
玉引点点头,向和婧介绍了徐氏,和婧就又大大方方地向徐氏也见了礼。而后玉引叫来奶娘,让奶娘带和婧与徐氏的两个孩子一起去花园里玩。
徐氏目送孩子们走远后挪回目光,笑一喟:“这孩子倒懂事。母亲很怕你进了门就要做后母,日子会不好过。”
“嫂嫂让母亲放心,其实府里的孩子各有各的奶娘照顾,鲜少有我要操心的地方。”玉引说罢顿住,停了一会儿,方又道,“嫂嫂突然来见我,是哥哥有什么事?”
她过门大半年了,嫂嫂也没来看过她。前两天突然递帖子请见,玉引觉得多半是和朝中之事有关,加上兄长今日又和孟君淮一道去谨亲王府了,许是还有需要她们外命妇出面的事,让嫂嫂带个话?
不过徐氏笑着摇了头:“没什么别的,就是来看看你。你哥哥早说让我来,不过大伯母非说让我们等等——说是你刚过门不久,家中就让女眷频繁走动,瞧着像我们觉得王府亏待你似的,反倒对你不好。”徐氏说着,神色有点无奈,“咱家里你也知道。到底是大伯母掌着家,母亲也不好跟她硬顶的,这才拖到现在。”
玉引衔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忍不住对大伯母这样的做法有些膈应。
她便绝口不多提大伯母,只说:“都是一家人,嫂嫂不用顾忌这么多,日后想走动就常来。和婧正是爱玩的年纪,府里也没什么孩子能陪她,能让她跟表哥表妹玩自是最好的。”
徐氏的儿子比和婧两个月、女儿比和婧小一岁半,刚好都是同龄人。
玉引这么一说,徐氏也高兴,噙笑答应下来,又叫来婢子,将备好的礼物拿给玉引。
两个婢子捧了好几个大盒子,徐氏指指说:“上回你兄长帮逸郡王殿下办事时,听说你们……咳,就寻了不少东西给你。”
她语重心长地劝玉引:“你可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什么都不顾,折腾得狠了自然要补才行,若不爱吃,就当是药,逼着自己吃。那里面有几两九朝贡胶,家里花了大价钱给你寻,你安心吃着,吃得好了左不过家里给你再寻新的来,若你累出病来,可就是大事了。”
玉引:“哦……好……”
虽然是关心,可她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呢?“折腾得狠了”是指什么?还有之前那句“听说你们……咳”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也没再追问,总之就是家里担心她嘛,那她听家里的话,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嫂嫂说得含糊的地方,兴许是有什么原因不方便直说。
二人又说了些别的话题,大多是家长里短,也有些京里的奇闻趣事。
午膳时,二人把孩子们叫回了房里,和婧说想吃酸菜鱼,玉引便叫琥珀去厨房传话让添个菜,和婧拉着表哥表妹的手一本正经地跟他们保证:“府里的酸菜鱼做得可好吃了!”
东院,两个提膳的宦官火烧火燎的进了院,将膳盒交给旁人,拉着掌事的梁广风去犄角旮旯说话。
梁广风一甩手:“干什么啊?我这儿忙着呢!”
“梁爷您等会儿再忙。”那小宦官擦了把汗,哭丧着脸道,“一会儿侧妃若发火,您可得帮忙担待。若不然、若不然我们俩兜不住啊!”
“什么跟什么?”梁广风皱着眉头,“说清楚了,怎么回事儿。”
小宦官急得都快哭了:“这不……今儿一早,咱侧妃就说要吃酸菜鱼,让小的去膳房打了招呼。可这、这膳盒里现在没有酸菜鱼。”
“膳房没给做?!”梁广风当场啐了一口,心说这帮见风使舵的孙子!
尤侧妃的身孕眼看着月份足了,加上天热,愈发的胃口不好。屈指算来她已有大半个月没额外叫过膳,现下就想吃个酸菜鱼,膳房竟敢不给做?
她近来是有失宠的趋势,可她到底还是侧妃啊,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
梁广风又气又急,一擦额上的冷汗就要往外我:“我找膳房的去!”
“别,您别。”那小宦官赶紧拦他,“膳、膳房给做了,可方才传膳的时候,正院那边也说要酸菜鱼,他们就先给了正院,让咱等等。”
嘿……
梁广风顿时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再度骂了一次这帮见风使舵的孙子!
然后,他就拎着这俩去提膳的一块儿进了屋,心下琢磨着,如果尤侧妃不提,那就揭过去;万一她提了,他立刻、马上先把这俩推出去让侧妃出气!
膳桌前,尤氏加了一筷子小油菜就着米饭吃,刚一入口就皱了眉头,接着便觉得看哪道菜都没胃口。
“不是说了,鸡汤鱼汤日后就都别上了,不想喝。”她神色恹恹的,山栀赶忙在旁边劝:“娘子,您有着孕,这些汤都是专门备给您补身的。您好歹喝一碗,要不半碗也成,您总得……为肚子里的小公子想想。”
山栀说罢,小心地观察尤氏的神色。
尤氏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来,可东院上下都只敢说是“小公子”,关于女儿的话没人敢提。那天给尤氏通头的宦官就是因为奉承了句“您若生个小小姐,必定跟您一样貌美”,便气得尤氏当场摔了东西,叫把那宦官拖出去打了三十板子。
但她这样求子心切,也还有点好处。下人们摸准她的心思,想劝她做什么,便说是“为了小公子”,她多半就会听了。
眼下,尤氏听完山栀的话,深吸了口气,目光便停在了那钵鸡汤上:“给我盛一碗吧。”
山栀面露欣喜,立刻端碗盛汤,却听尤氏又道:“哎?我那酸菜鱼呢?”
山栀一怔,这才发现桌上还真没那道酸菜鱼。她迟疑着看向梁广风,梁广风抬脚一踹,旁边两个宦官扑通扑通就跪下了。
“侧妃恕罪!”二人求饶之后磕磕巴巴地把那番经过说了,而后静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尤氏有什么反应。
“退下吧。”尤氏摆摆手,一副没什么心情多理他们两个的样子,两个宦官有些意外,迟疑了会儿才磕头往外退。桌边,山栀听到尤氏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她能怪谁呢……
她并不认为正院那边是故意给她脸色看的,她确信自己院子里没有正院的眼线,添菜这种小事,正院不会那么清楚。
这不是因为她相信正院,而是因为……早在她有孕之初,她就因为不信正院而把自己身边的人都查了一遍。任何和正院有过接触的,她都不再用了,就连定妃娘娘赐给她的几个宫女,因为经过正妃的手,她也不敢让她们近前服侍。
所以,这件事只能是凑巧了,怪不到正院头上。那她能怪谁呢?怪膳房跟红踩白?
其实,倒也说不上踩她。这几个月,她该有的一点都没少,府里的人依旧打心里尊她为侧妃。只不过,在这些与正院出现冲突的小事上,他们会有所选择了。毕竟那边既是正妃,现下又正得宠。
尤氏突然觉得,这些事好像怪不到旁的任何人,只能怪她自己。
是她没有足够的分量让自己在府里站稳脚跟,冲任何人发火都没用。她只能慢慢让自己立住足,抓住所有可以抓住的机会,让自己立住足。
尤氏紧皱着眉头,迫着自己喝完了一整晚鸡汤,然后站起身搭着山栀的手走向床榻。
倏然间,她腹中一搐!
尤氏呼吸微窒,正隐隐觉出这和平日的感觉不同,腹中的搐痛就又掀了一阵!
“山栀……”尤氏猛地攥住山栀的手,深吸了口气,“快、快去叫大夫,去禀王爷!”
“娘子?!”山栀大惊,“娘子……要生了?可王爷现在不在府里,去谨亲王府了!”
“去找!”尤氏压住惊恐喝道,“不要惊动正院,先去禀王爷!”
正院里,玉引听说此事时,都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她一时懵神,徐氏便先喝了出来:“都这么久了,怎么才来回话!”
“下奴……”东院来的宦官避着她的目光。他不敢说尤侧妃信不过王妃,现下是不得已才来禀的。因为差去向王爷禀事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