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中勇这次办事效率很高,商国强很快就接到了调离的通知。
临走前他在经常吃饭的那家餐馆准备请那些多年追随他的死党们吃饭,不是为了话别,而是想请那些死党继续关照他在弯山村开大采大理石的弟弟商国富。
结果他等了两个小时,一个人也没有来。
再逐一打电话过去,竟然都关机了。商国强这才明白了什么叫人走茶凉。这他妈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
商国强开了一瓶酒,自己满上,狠狠地喝了一口,忽然觉得自己在高山镇混这么多年都是白混了,号称什么实权人物,平时身边围着很多人,现在看来都是个屁,到最后还身边还是一个人也没有,心里有些戚戚然。
“你们这些王八蛋,早知道你们都是这副嘴脸,老子才懒得理你们!”商国强忍不住骂了一句。
“商所长一个人在骂街?一个人喝酒多寂寥啊,这是要学李太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么?现成的就有一人,干嘛要让影子成第三人?”一个帅气的青年男子走进餐馆,坐到商国强的面前,笑呤呤地看着他。
这个男子当然就是曾楚南,在高山镇,这样英俊的男子并不多。
“你这个混蛋!要不是你我能成现在这样吗?你处处与我为敌,把老子搞成这样,现在你高兴了吧?”商国强骂道。
“啧啧,商所长还是那么激动,这可不好,气大伤身,还是不要激动的好。”曾楚南说。
说着拿过杯子,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嗯,好酒好酒!”
“你给我滚,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我不想看到你!”商国强还在骂。
“我草!老子不过是喝了你一杯酒而已,怎么就到了厚颜无耻的那一步了?不要这么上纲上线的好不好?你们这些官儿就是有一点不好,动不动就上纲上线,明明屁大点儿事,你们却煞有介事地无限度夸大,你看,你这老毛病又犯了吧?我他妈就喝了你一杯酒,还没喝完呢,你就说老子厚颜无耻了,真是一派胡言。”
曾楚南不急不恼,一番笑骂。
眼前的这个人已是他的手下败将,要是面对已经被打败的对手还不能从容和大度,那就太逊了。
“我就是不喜欢你个人,你给我滚,我不想和你喝酒!”商国强怒意难消。
“那我就坐到旁边的桌子上去喝?不行,我要是到旁边的桌子上去喝,你也还是嫌弃我在这餐馆里碍你的眼是不是?我这人长得也不是很难看,你就凑合着看吧,这餐酒老子请你还不行吗?别他娘的那么小家子气,没听说过相逢一笑泯恩仇吗?”曾楚南还是不恼。
商国强说不过他,只是又狠狠喝了一口,脸扭向一旁,不看曾楚南。
他现在已经失势,已经不是能在高山镇呼风唤雨的实权人物了,今天他要想把曾楚南赶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要走也是他自己走,这一点他自己心知肚明。
“别这样绷着个脸啊所长,咱们之间之前是有些误会,你说我处处与你作对,可是你回头想想,明明是你处处与我作对啊?我们两家已经同时在弯山村开采大理石了,我的加工厂一但建成,你们的石材荒料也可以在我的加工厂里加工,那是可以合作的呀,可是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挑唆村民械斗,现在好了,打了州长大人了,大人生气了,要革你的职,这不关我的事啊,我也很同情你的好不好?来来来,喝一杯。”曾楚南举杯说。
商国强也不和他碰杯,只是自己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别喝那么急!喝急了对身体不好!你现在官也没了,要是身体也不好了,那你还怎么混啊?世事无常,输赢皆正常,那句诗怎么念来着?对了,‘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更何况你现在还没变成土,你沮丧什么呀?你现在就算恨死我,那也只能气死自己,你能奈我何?你恨我我就死了吗?你不如放下身段和我谈谈,也许我们能化敌为友,为你找回一些失去的东西也不一定啊。”曾楚南说。
商国强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他忽然觉得,这个曾楚南比平时跟在他身边现在却没人影的那些狐朋狗友强多了,现在他失势了,曾楚南完全可以羞辱他一番,但是曾楚南并没有那样做,反而面对他的怒骂不急不恼,这份气度,不是每个人都学得出来的。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我反正是输给你了,我他妈也认了,都怪蒋木秋那个混蛋出卖我,不然你也赢不了我。”商国强说。
曾楚南又喝了一口酒,笑了笑:
“我倒不认为这事怪蒋木秋,我其实也被人背叛过,而且是被自己兄弟背叛,还不止一次,我开始的时候也痛恨别人,但我后来慢慢回想,这还真***怨不得别人,如果让别人算计了,或者是让别人背叛了,大多都是自己的原因,要么就是自己不够细心,错过了很多细节,要么就是自己太自负了,所以让对手有机可乘,要想成事,挫折是难免的,不经历挫折,我们一辈子不可能真正强大起来。商所长在高山镇盘踞多年,镇长换了很多届了,你还在这个所长位置上呆着,好处是捞了不少,可是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是官场中人,你的目标应该是往更高的位置上晋升,难道就满足于高山镇这一亩三分地?这一次把你的小地盘给搅了,你混不下去了,这对你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曾楚南说。
商国强愣了一下,他知道曾楚南这是在忽悠他呢,但是又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事实确实也是如此,镇长来来去去换了很多个了,他还是一直呆在这小所长的位置上,是捞到了一些好处,也成了实权人物,可是再怎么实权,那不还是一个小所长?
曾楚南见他不说话了,知道自己的话开始生效了。
“商所长是个聪明人,我说的道理你还是听得进去的,只是看你愿不愿意接受罢了。我们是斗了好一阵了,不打不相识嘛,我们以前斗,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利益冲突,现在你要走了,我们之间的利益冲突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们就可以化敌为友了,小日本以前被美国的原子弹炸得那叫一个惨,二战结束,他们马上成了盟国了,小日本现在抱着山姆大叔的大腿儿那叫一个亲热,可见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是不是?你我既然恩怨已了,不如化敌为友,合作一下又有何不可?”曾楚南说。
商国强一边吃菜一边听着,并没有作声,他眼神里的愤怒已经慢慢消失,曾楚南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他了,至少他的恨意没那么浓了。
“这一次你被扳倒,我承认我从中使了很多暗劲,不过你真正的对手不是我,是宋家,这一点你应该不难想像出来。”曾楚南说。
“你丫的这会装好人呢?我和宋家素无恩怨,他们对付我干嘛?”商国强说。
“你看你又不信我了是不是?你听我慢慢说嘛,你们是无恩怨,可是宋老八在追代镇长啊,你又是代镇长在高山镇放开手脚施政的最大绊脚石,你还处处给代镇长使绊子,如果你是代露,你会怎样?宋老八又会怎样?”曾楚南说。
商国强没有说话,他自己当然也知道他确实没少给代露使绊,这一点曾楚南没有胡说,他知道代露心里其实也一直想弄走他,只是碍着商中勇的面下不了手而已。
“而且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因素,我们两家都在弯山村开了大理石,大家都知道这是很赚钱的生意,宋老八是什么人?他可是普田县最大的土豪!这样赚钱的生意,难道他不想插手吗?可是上面已经决定了,弯山村一代不再办理开采证了,只能有两个矿区了,这两个名额都让咱们给占了,宋老八自然是挤不进来了,那他要想插手,那该怎么办?”曾楚南问。
“那就只能是在你我的身上打主意了,其他的应该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吧?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商国强说。
曾楚南心里暗喜,这厮终于开口接话,那就成功了一半了。
“没错啊,所以我们俩肯定就是宋家要对付的对象,不然宋有为跑到这乡旮旯来嘛?还不是来冲着那大理石来的?刚好你蛊惑那些村民闹事,这倒好,正好撞在宋老头的枪口上了,你说,他不整你整谁?所以你看到我在整你,那只是表面现象!真正整你的人不是我,是另有其人!”曾楚南说。
商国强想想也有道理,虽然他知道曾楚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曾楚南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宋家在普田县一但看到赚钱不错的生意,那一般是不会放过的,这一点商国强倒也是知道的。
“他娘的,这么说我是让宋家那对贼父子给算计了?那我一但走了以后,我弟弟商国富的日子不是更不好过了?”商国强说。
“那是必须的啊,我就说商所长聪明,一点就透啊,你这个土管所所长被撸下来那只是第一步,你下来了,总得有人上去啊是不是?那宋家肯定会安排一个他们信得过的人上去,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所长是知道的,如果土管所所长有意为难,那我们日子肯定不好过啊,再说了,这一次宋老头的脑袋让人扔了一石块,他能这样就算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估计你们的开采厂很快就要被关停了。”曾楚南说。
“关停?凭什么呀?我们现在也是有正规手续的,他们凭什么让停就停啊?”商国强大叫起来。
“嘘!小声点儿!这是咱们哥俩在这议事,让外人听见去告状就不好了呀,我知道你有正规手续,可是你的那些开采方式过关吗?你们安全方面没有隐患吗?你们的工人都买了保险了吗?没有吧?你看我这一数你们就这么一大堆纰漏,我都能找到关停你们的理由,宋家会找不到?”曾楚南说。
“我草他娘的宋老八,原来是冲着我的厂子来的啊,我说怎么就盯上我了呢,原来是冲老子的厂子来的,真是岂有此理!***宋家要想搞我,那我得找我三哥商量一下这事。”商国强拿出电话来说。
“你糊涂啊,你那堂哥现在会管你吗?恕我直言,你那堂哥绝对不会为了你而和宋家翻脸!你堂哥是县长,可是普田县隶属于青云州啊,宋有为可是州长啊,你堂哥敢去惹自己的上级?你能为你堂哥带来什么?一点利益而已,可是如果你堂哥和宋老头较板,宋老头把他的县长大位给撸下来了,那他还能过得滋润吗?如果他像你一样被撸下来了,你觉得他会爽吗?”曾楚南说。
“也是,如果三哥被搞下来了,那不是像我现在一样了,那还玩个球啊。”商国强说。
“这就对了!所以你只能给你堂哥带来有限的利益,但是你在他心目中还没有重要到他一定要保你的程度,不然这一次他也不会当着宋老头的面就把你的脖子摁上让宋家砍了,当时你堂哥的话你还记得吧?他说宋老头要怎么处置那就怎么处置!这话啥意思?那就是说如果宋家说要把你投进监狱,那他也会答应!我可不是挑拨你们啊,这是事实吧,你当时在场的,当时的情形你应该是历历在目吧?”曾楚南说。
商国强不说话了,曾楚南的这话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了,因为当时的情景确实就是这样,他现在想起来心也还是寒的。
曾楚南知道现在不能停,得继续攻心才行,必须要一鼓作气让商国强信任自己才行。
“其实这也很正常,商县长也有他的苦衷和难处,咱们换位思考,如果你是他,那你恐怕也会这样做的,毕竟大家都要生存要发展嘛,他在县长的位置,官不大不小,上面有州领导,下面还有乡镇的属下,两方面他都得兼顾到,如果他只是为了保你而得罪所有人,那他自己的位置恐怕都难保住,到时他又怎么保得了你?”曾楚南说。
“话倒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三哥这一次做得还是有些过了,让我很寒心。这些年我可没少跟他上贡,他那天却当着宋老头的面说我打着他的旗号到处干坏事,那还不是他授意的么?哪次捞到的好处不是他占多我们占少?现在却这样说我,虽然是自家兄弟,但是我也很难接受,关起门来他怎么说我都行,可是当着那么多的人这样说我,实在是有些过份了。”商国强说。
曾楚南一听这话心里就乐了,他们之间果然是有裂痕的,只要有裂痕,那就有攻破的可能,那就有机会。
“你也不能怪商县长,他确实为难,官场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谁都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稍有不慎那就有可能翻船,官场不像商场,在商场上亏钱了,可以东山再起重头再来,在官场上一但下去了,那要想再上来比登天还难,商县长好不容易坐到那个位置,又怎以可能会轻易冒风险让自己处于被动?大家都相互体谅些吧。”曾楚南说。
这场面很是诡异,曾楚南明明就是来挑拨离间的,现在却成功地把自己转换成知心大姐的角色劝导起商国强来了,这角色之间的不经意转换,换来的当然就是商国强的信任了。
信任这个东西太宝贵了,几乎是达成所有合作意向的基础,如果合作双方完全不信任彼此,那么就算是有合同文书制约对方的行为,合作也一定是磕磕绊绊处处别扭,不可能达到双赢的效果。
曾楚南现在的这一番听起来贴心的鬼话,不过也就是为了赢取商国强的信任而已。不过他的话也不全是胡说,很多话说的也是事实,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目的,让商国强慢慢地接受了他说的话,因为他总是站在商国强的角度来看思考问题,这就在短时间内拉近了他和商国强的距离。
曾楚南的这一套是一种常用的技巧,在营销中常常用到,商家向顾客推销产品的时候,往往会先站在客户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如果一个推销员向客户推销产品以自我为中心,强调自己的产品的独特性,那效果肯定不会有多好,但是如果站在客户的角度来说产品的优越性和实用性,那就会事半功倍。只不过现在曾楚南推销的不是产品,而是自己,他要换取的也不是金钱,而是商国强对他的信任。
当然,信任既然如此珍贵,就说明信任是可以产生价值的。
对于无利不起早的曾楚南来说,自然不会莫名其妙跑来和一个被自己打败的对手说知心话,他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利益。要不是为了利益,他与其和这个落魄了的所长扯淡,那还不如去和美女镇长喝点茶什么的来得更滋润。
两人边喝边聊,到后面商国强的弟弟也来了,是商国强打电话让他过来的。
商国富看到曾楚南也在,有些诧异,心想大哥怎么和这个浑球搞在一起了?
曾楚南知道商国富很仇视他,于是又不得把刚才的那一番理论苦口婆心的阐述了一遍,直到说得商国富眼里的恨意也慢慢褪去。
商国富来弯山村开大理石厂之前是个包工头,经常靠商国强和商中勇的关系揽些活来干,有些利润高风险小的就自己干,有些工期长利润低的就都转包出去,钱是赚了不少,但是智商却一直没有提高,所以要说服他比说服曾国强容易多了。
既然曾国强都拿下了,那曾国富当然也不在话下,三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血液里的酒精成份越来越多,精神也就越来越亢奋了,话也越来越多,关系也慢慢地融洽起来,商家兄弟甚至开始和曾楚南称兄道弟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高兴的时候可以喝一杯庆贺,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喝一杯解愁,平平淡淡不悲不喜的时候还可以喝一杯消除无聊,在关键的时候还能起到润滑剧的作用,迅速拉近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杯酒之间,去疑虑消隔阂,无所不能,真得感谢杜康发明了这么美好的东西,不然红尘之中定然少了许多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