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气候的确是有些反常。当江浙那里飘扬起难得一见的雪花的时候,株州先是下了一场毛毛的细雨,紧跟着又刮开了寒风。肆无忌惮的风神野兽般地吼叫着,拼尽全力撕扯着这里坦露的一切。光秃秃的树儿屈服了,不情愿地躬下了它那原本骄傲的身躯,发着阵阵的哀鸣。落在地上,早已和泥土混迹在一起的雨水,还有那些秽坑里污七八糟的小什物,此时却是兴奋地借助着风神的威力飞来飞去,在街巷内,在各家的屋檐上打着转转。甚至无理、蛮横地噼里啪啦敲打着别人的门窗,似乎如果不这样,就无法证明它们的存在了。
不过,比起风神来,更令株州百姓们恐惧的,却是那些所谓绥靖地方、保家守土的湘军兵勇。
一股股的湘勇,犹如狂风中凸现的魔鬼,凶神恶煞般地扑进街巷,女人、老人和孩子被一个个扯出家门,在飞扬的绳索中被穿成人链。
这是一个奇怪的场景,当亲人和骨肉被粗暴地抢走的时候,多数的人显得很麻木,一些所谓反抗和挣扎,更多的都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唉,官府,官府啊!一个“官”字,把一个民族压抑到了丧失任何血性的时代!
塔齐布忠实地转达了曾大帅的最后一道命令,在一片风声和震天动地的哭喊声中,冲出了株州城。到城门的守兵又关的严严实实的城门,塔齐布嘴角儿露出一丝冷笑。可怜的东门守军还真以为他这个陆勇总统是出城偷袭长毛去呢,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不能带上这些兵勇一起走,带上也没有用。真要是碰上了太平军的堵截,现在的三百来人能做到的,和再有百十来人能做到的结果是一样的。留下他们坚守,哪怕只能守上一天半天儿,都能为自己的逃脱争取时间和空间。
“将军,朝哪里走?”承担先头探路任务的哨官出城两里来路就止住了脚步,转回来请示着塔齐布,“北面和东面都有可能遇上长毛,这南面……”
是啊,无论如何不能撞到长毛的刀口上去。塔齐布四下了,现在的湘勇不要说打,只要见到长毛的旗号,怕是就得作鸟兽散了,这些人是怕长毛怕到骨子里去了。“向南,避开村镇,”塔齐布坚定地把手向南一指,又转头聚拢在身边儿的湘勇们,“弟兄们,不要被长毛暂时的猖狂弄昏了头脑。长沙没了,可是湖南的南面还大部分在我们大清手里,还有广西和广东。只要我们冲过去,大局就可以扭转,圣上也不会亏待了大家。本将军保证,凡是最后和本将军坚持到最后的,一定给予重赏。千万记住一句话,两军相逢,勇者胜,不怕死的,就能生存。来,本将军打头,弟兄们跟上我,走!”
塔齐布甩开两脚,让开官道,率先觅了条小路,奔跑起来。要快,一定要快,他暗自叮嘱着自己。株州执行曾国藩命令的乱兵,不久就会生出是非来,不要那些百姓们平时习惯了被欺压,那是没到时候呢。一旦他们心底的那点儿残留的火焰被重新点燃,这个庞大的民族是了不得的,能吃下的何止一个区区的曾国藩。
“将军,休息一下吧,再跑人都跑散架了……”前队的哨官歪里歪斜,张着大嘴恳求着。
“昏话,这……才离城十里不到,再……再坚持一下。这里的地势我熟悉,前面有个高岗,到了那里就……就好了。”塔齐布此时也是两腿沉重如铁,气喘如牛,凛凛的寒风中,他的头上冒着蒸腾的热汗。他抽空回头了眼羊拉屎似的散成哩哩啦啦一串的湘勇,此时他又想到了曾国藩。唉,不管怎么样,曾大帅发明的练兵方法还是起到了作用,如果不是从前有那么严格的体力训练,到现在人恐怕都跑没了。说来也奇怪,塔齐布和他的曾老师学了不少东西,竟然就没有听到老师讲起过戚继光。
株州城里已经整个被曾国藩的残兵闹翻了天。本来不想随和这种野兽般行经的部分湘勇,到有机可乘,也同样加入到了这个行列。他们不是为了拉人,而是为了钱财,不管大户小户,只要能见到的值钱的东西就搂。他们忘记了城歪、外还有哭喊自己的亲人,却用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制造着更大的痛苦。人最无耻的贪婪和卑鄙,完全暴露了出来。潮湿的株州变成了一堆的干柴。
三个湘勇闯进了一个大杂院,十几户人家的数十个老幼、妇女被强行从各自的家里给拉出来。一个俊秀俏丽的小媳妇儿引起了“军爷”的注意。小媳妇儿刚刚过门没多久,身上还穿戴的小户人家平日里少见的光鲜。当一个湘勇扯住她的手,向屋子外强拉的时候,小媳妇儿的挣扎、哭喊勾起了那湘勇最原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