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珰——珰——”悠扬的驼铃声洋溢在京郊的大道上,一队一看就是风尘仆仆的西域人领着长长的驼队缓缓往长安城中走去,路过的京城民众已经见不惯不惯了,这样来往的西域商人太多了。
“阿恭哪条道是官道?”驼队中一名看起来约有五十岁左右的红脸男子问这另一名二十出头的黑脸青年。
叫阿恭的青年一脸茫然的望着眼前三条宽阔的道路,道路两旁种满了桃李树。眼下正值春季,桃李轻红粉白错落相叠,美不胜数,树下还有两排供人歇脚的样式略显古怪的木质胡床,胡床间每隔五十步左右都有一只样式类似树墩的木桶,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他不过离开京城三年怎么京城一下子全变了?
阿恭困惑的挠头,他看着已有二十多岁,实际才十七岁,从小跟着父亲在京城西域两地走,成为了两地通,他愣了一会才道:“官道是中间那条。”仔细看就能看到区别了,左右两边的道路人流川流不息,中间一条道才寥寥几人,且官道修整的更加整齐气派,宽阔足以让五驾以上马车通行,熟悉的人一眼就能分出。
“这秦国的京城果然不同凡响,也不知道陈国的京城是否也是如此?”红脸男子道,看到守城的军士站的笔直的纹丝不动、气势如虹,心中暗惊这汉人果然不同寻常。
“陈国京城在建康,比长安要差了些。”毕竟是刚刚修建起来的国都,跟长安这种老国都不能比,“噶尔正使您稍候,我先去问问情况!”阿恭说,他怎么觉得自己走了三年回来长安跟换了一个地方似地。
“你去吧。”红脸男子说。
阿恭一溜烟的跑到了城门口,没看到以前一直蹲在城门口的闲汉不由有些困惑,守在门口的那些军士站在高台上穿着利索的轻甲、手持长矛一动不动,负责收钱的已经不是那些将士而是绿衫小吏,每个城门口都有六人,每个人手上都戴着一副手罩、脸上蒙着样式古怪的口罩,一个个的翻看着众人携带的物品,女眷们另有一间小屋由几名老妇人负责检查。这些小吏说不上笑容满面但也不想以往一样对普通百姓动辄呵斥。
他对一名正等着挑担入城的老农夫作揖问道:“阿翁眼下如今商旅入城往何处?”阿恭发现眼下入城的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平民,两条道一条是给走入城的平民,另一条是给驾车的人。
“小哥是刚来京城吗?”老农夫笑着指着城墙处立好的指示牌道:“这里只供一些小商贩入京,大商贩另外走路的通道,你往那边去即可。”
阿恭这才发现城门口居然立着三块大大的木牌,上面画着各种图案,有单个的农夫、有挑担的农夫,有乘车的人……每个图案后面都画了铜钱的图案,说明了每个人入城需要缴纳多少钱,即便不认字的人看到这图案想一想也会明白入城会收取多少钱。还有一副图案上面画了一个人将手中之物丢入木桶中,阿恭看了一会看到有人将手中的废弃之物丢入木桶中终于明白了这些木桶的意思。最后一个指示牌也画了不少人物,其中有个人牵着一只骆驼,阿恭大致了解了商队应该是往前走。
“这些指示牌真有意思。”噶尔的声音传来,阿恭回头就见噶尔正使站在自己身后看着这些木牌,“不认字的人都看懂这上面的大致意思。”
“噶尔正使我们商队看来不是从这里入城的,我们商队是上不了官道的。”阿恭说,正使作为吐蕃国的使臣是可以上官道的。
“不急。”噶尔道,“我们先去看看那些专门为西域商贩布置的地方。”他是吐蕃赞普派来的使臣,阿恭是他们在路上遇上的商队,他见这孩子精通数族语言,对汉族十分熟悉又会讲他们吐蕃语就允许他们商队同他们一起前往长安。
两人顺着指示牌一路前行,一路上还遇到了好几栋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竹屋,竹屋后面还有一排排水车正往水池排水,噶尔看的啧啧称奇还以为是什么人家住的地方,派人去问询后才知道居然是五谷轮回之所,这让噶尔更对中原文化更向往了,这中原人要多富裕连更衣的场所都要装饰的如此富贵。他好奇的进去亲自体验了一番,发现里面没什么恶臭,冲洗的干干净净的,让噶尔轻叹:“能来中原一次真是不枉费我来人世一遭了。”
侍从们纷纷点头附和,他们也是吐蕃国大贵族,可现在想想自己的享受还不及人家普通百姓。而阿恭已经茫然了,他以前来长安的时候也没看到过这么多新奇的东西。
等众人到了大商队入口处才发现那里不知从何时开辟了一个库房,里面整齐的搭建了一幢幢砖瓦房,军士守卫森严,阿恭一问询才知道原来商队可以在此处存放货品,每日支付一定租金即可,那租金竟然以前入城时租存的院落要便宜,而且还有军士为其看管安全许多,阿恭大喜连忙取出铜钱租用了一间小间。
仓库旁还有好些食肆和旅舍,初看似乎是一家的再细看却各有不同,饭菜香喷喷的味道传来,让众人都有些饿了。那仓库的管事笑道:“几位可以去那里去尝尝饭菜,大部分味道都不错而且很干净。前方有专门的停车场,只要出上几文钱就能把牲口停在里面,但是要留个下人照管,里面提供上好的饲料和清水,还有兽医照看。”
阿恭舍不得在外面吃东西但噶尔有心想见识下,出钱安置了牲口,果然正如管事所言那停车场搭建了一个个牲口棚,地上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砌成的,每个牲口棚都很干净,食槽也清洗的很干净,众人走南闯北都练就了一双利眼,一看那场所提供的饲料的确是上好的饲料和清水,价钱也很合理,他们租了好几个牲口棚把牲口安置好,找了一家看起来宽敞的食肆大吃了一顿。
那食肆果然十分干净,知道胡商不惯席坐给他们提供了胡床,还奉上了洗手净面用的澡豆、开胃的小菜,众人一路舟车劳顿大部分时候以啃干粮为食,眼下一款款美食出来那里还忍不住,每上一道饭菜都是一扫而空,很多人都吃的肚子溜圆。付账时候阿恭原以为饭钱会比较贵,但没有想到价格竟然低的超出他意料之外,那结账的小二笑道:“我们此处价格都是有规定的,不许超过规定的价格,不然我们东家是要受罚的。”
“京城可真变了太多。”阿恭感慨。
“可不是,自打圣人上位后我们日子过得好太多了。”那小二点头附和道。
噶尔让人赏了半贯钱,让小二同他说说京城现状,那小二得了赏钱喜上眉梢的同众人说了起来,这块地在两年前只是一块无人过问的盐碱地,平时就住上一些从外地逃荒来的流民,这小二也是其中之一,平时就靠入城打些零工为生,生活十分困顿。直到两年前突然来了一群官员,其中一人还是他们就在梦里才能看到的紫衣大官,所有人都吓成了一团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不想那些官员并没有驱赶他们走,只问着他们愿不愿意为他们做工?那些流民平时为了一点口粮连命都可以不要,为官府做工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能吃饱肚子他们都不用工钱。
一开始官员们没有让他们马上做工而是好吃好喝的养了两三个月,把他们的头发都剃了,身体也洗的干干净净的,大家都以为官府要征召他们去干什么必死之事,阿恭也连连点头,“他们要你们干什么?”这么好吃好喝的待着难道要做什么为难之事?
“什么都没干,就让我们建房子种树。”那小二嘿嘿笑道,“后来跟那些大官熟了我们大着胆子问才知道,他们觉得我们当时身体太弱了,怕我们干活一多就死了,让我们养了三个月身体。”
阿恭嘴巴张了张,不可思议的望着那小二,天底下还有那么好的官员。
“那边库房、停车场、这里的食肆,还有城墙口那些大道都是我们一手铺设的,等食肆和库房建好后我们也留了下来,在这里的店铺里做小工。”小二说。
“你说这些都是官府做的?”噶尔问,“那这些食肆呢?”
他汉语不是太流利,但小二接待惯了胡商对他们的口音都能听懂,“回这位郎君,这里都是官府做的,但这些食肆不是官府的,只是官府让人搭建后租给商家的。”
“为什么要种树?”噶尔问。
“为了喂牲口,咱们停车场那些牲口吃的饲料都是这些树产的。”小二说,“别说这里种树了,就是附近的农户也种了不少树。”这里有好几个村落,都是世代居住在京郊的农户,日子比他们这些流民要好些,但遇上荒年也是食不果腹,也是两年前新上任的知县先派人教他们各村养鸡鸭鹅或是猪牛羊,才让众人的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我们眼下食肆的肉食都是从那些农户养出来。我们眼下这种日子都是圣人圣明!”虽然眼下这里生意还不是很好,但小二相信他们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噶尔听得大开眼界,原来种树还能让人日子好过起来的?他对其他设施不感兴趣了,起身拿了从安西林都护处得来的官牒入城,当然他们是从官道入城的,入城的官员看到来人是吐蕃国的使臣也没有太在意,眼下大秦太强大了,让周边诸国无不俯首,圣人刚登基一年,诸边属国得到消息纷纷前来祝贺朝贡,这段时间天竺、格萨、霍尔、楼兰、吐谷浑……他们都接待惯了,专门有使者领着他们去安置各地附属国的国宾馆。
噶尔等人入内就由满脸笑容的使者领着众人先入内梳洗,噶尔作为正使独占了一个小浴池,温热的水上身让他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自有侍从给他梳洗擦背,足足洗了一个时辰后他才起身,这时候国宾馆的侍从已经奉上了他们事先点好的饭菜,同时还有美貌如花的官妓给众人献艺,如果看上某位官妓也可以点她们过夜,但是侍从会贴心的奉上避孕套,告诉他们用法以及防护疾病的重要性,当然要是客人不喜欢他们也不会强求。
吐蕃国那些使臣在路上过了这么久,看到那么多貌美如花的汉族女子早就忍不住了,一个个迫不及待的抱着选中的官妓回去共度良宵了,噶尔并没有召唤官妓而是站在二楼窗前看着国宾馆中巡逻的卫士,同样的也是神色严肃、举止一致,跟他在安西都护府看到的那些军士如出一辙,是一支强兵,噶尔下了一个结论。
“他们看起来很强是不是?”低沉的男声响起,一名看起来约有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站在噶尔身后,他同样没有被貌美的汉族女子迷住。
“王——”噶尔刚想响起,就被青年男子挥手道:“禄赞这种时候就不要多礼了。”他望着国宾馆这些亭台楼阁,听着从房中弥漫出来的丝竹之声,“中原人的日子过得可真舒服。”
噶尔赞同的点头,在他们吐蕃即便贵族都不会有这种享受,更不可能有这么多水来享受泡浴。
“据说秦帝还小了我两岁。”青年男子道,“难怪祖父一定要我来中原一趟。”他们常年征伐看起来要比中原娇养的贵族老成许多,这青年男子今年也才十九岁,但看起来已经像是二十五六岁左右了,即便噶尔其实今年也才刚满四十。这名青年男子名朗日,是吐蕃赞普的孙子,其父早亡。
“中原立国已久,治国已经有迹可循了。”噶尔道。
朗日朗朗一笑,“那为何南陈还被秦国给灭了一半?眼下南陈已经不是秦国的对手了。”
噶尔苦笑。
朗日望着繁华的长安城,黑眸里一片深邃,“噶尔你去找那些管事跟他们说我们想要拜见秦帝。”
噶尔应是,亲自去找了国宾馆的管事许了他重金后请求他替自己上书秦帝,吐蕃使者想要拜见秦帝,吐蕃赞普向秦帝献金一千两、珍宝玩物数百件。
中原汉官的行事他早就打听清除了,由重金铺路是最好的,却不想那管事连声拒绝,怎么都不肯收他的钱物让噶尔困惑异常,后来在众人拉着管事喝了一顿酒后管事才吐出真相,原来眼下圣人正在整治贪官污吏,已经杀了好几个贪官了朝堂上风声鹤唳,没人敢顶风作案。那汉官还劝他们再等一段时间,圣人一定会亲自召见他的,朗日和噶尔只能歇了在官员处打主意的心思,只能安心等待。
朗日难得来中原自然不可能整天带着国宾馆中,想要出去转转圈,那国宾馆的管事专门给众人配了一个京城通,不过朗日让噶尔婉拒了,唤来了阿恭带他们去京城玩。
阿恭想了想说,“噶尔正使你可否知道渭河?”
“渭河?那是什么地方?”噶尔问。
“此处是大秦达官贵族寻欢作乐之处,路上随便遇到一人说不定就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阿恭说,他以前可没有去过这种地方。
噶尔见朗日对自己不动声色点头,就让阿恭领路。等到了渭水河畔,众人都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河畔旁碧水幽幽、岸边垂柳依依,百步左右就有一座小花园,树木像是新栽种的,桌椅板凳都是石质的,不时有游人在小花园中散步说笑,不少文士正在大声谈笑高歌,来往之人基本都是衣冠楚楚,不少衣着华丽的贵女有丫鬟簇拥着缓缓走过,不时的引来一些五陵少年的挑逗,少女们轻笑着离去,还有一些灰衣人身上背了一个篓筐不时的用竹钳在拣着些散落的垃圾。
“这也和以前不同吗?”朗日问。
阿恭摇头,“这倒没有,就是多了好些花园和石凳,以前也没有那些丢弃杂物的木桶。”
朗日点头,“果然是个踏春的好去处。”
大家正说话间就听到一阵悠扬的驼铃声,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头雪白的双峰小骆驼由一群侍卫簇拥着款款走来,那小白驼身上骑着一名粉妆玉琢的中原小女郎,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左右,皮肤白嫩的仿佛牛乳一样,这小女郎穿着一身做工精致的骑装,一会摸摸小白驼、一会咯咯而笑,一派的天真无暇。
朗日只瞄了那小女郎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直到看到为小女郎牵着白驼的侍卫,他目光一沉,“跟上他们。”
噶尔不解的望着朗日,朗日道:“那人是林熙的亲卫。”他记得林熙身边也有一只小白驼,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白驼应该不多见吧?
噶尔这才注意到牵着白驼的侍从,这不是林熙身边的那位叫刘虎的亲卫吗?他也不是汉人,据说是丁零人,一行人不动声色的跟上了这群人,但很快他们就失望了,这小女郎骑着小白驼来到行障前,里面的人被华丽的绸缎蒙得严严实实的,行障外守卫森严,根本别想探听到任何消息。
“噶尔大相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声惊讶的声音响起,一名跟噶尔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子领着一队人站在不远处。
“和王殿下。”噶尔阿鲁对中年男子略一颔首。
朗日听着和王二字若有所思,这就是吐谷浑的和王拓跋弘?吐谷浑王慕容平的心腹?
“你也是来拜见大秦新君的?”拓跋弘笑道。
吐蕃和吐谷浑相邻,边境时有摩擦,两国一直不合,不过吐谷浑已经向秦国称臣,王后也是秦朝宗室女德庆公主,拓跋弘此次是再次为慕容平的长子向大秦求亲。
“正是。”噶尔阿鲁附和,“我们刚来了几天,尚在等圣人召见。”
“哈哈——”拓跋弘大笑,“我们也才昨日才到,这次正好要去拜见贵人,吾等尚有事,就不打扰大相了。”德庆公主是不起眼的宗室女,但总归是宗室女,在京城好歹也算有几分人脉,吐谷浑每次入贡都能最快的得到秦帝的召见。
“和王请便。”噶尔阿鲁对他略一拱手,这些都是汉人的礼节,也是他们从吐谷浑处学来的。
拓跋弘去的地方离噶尔、朗日注意的行障不远,噶尔低声对阿恭说了几句,阿恭匆匆离去,不一会回来说道:“刚才和王入的行障是南平大长公主的,另一顶打听不出来,那顶行障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朗日凝目看了片刻后,“走。”他主动往一栋搭建在水上的食肆走去,众人连忙跟上,水榭里此时人还不多,朗日走进靠窗的位置往湖畔处望去,果然能看到那两处行障里面的景色,他目力又佳,将一切尽收眼底,让他略有失望的是,一处幔帐当真是遮的严严实实的,似有人在一凉亭中垂钓,但连凉亭的都放下了幔帐,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这中原女子需要遮得那么严?”朗日问。
噶尔摇头,“应该不是,只是特例吧,那一处不就没有遮掩?”他指的是拓跋弘进入的那处行障,两人可见两名华服贵夫人坐于河边,一名是看起来约有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妇,容貌清秀可人;另一名贵夫人看不出具体年纪,只能猜测她应该有些岁数了,但眉目依然秀美艳丽,若不是她年纪大了些,姿色远胜那名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