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卧房里,面色蜡黄的老者躺在床上,呼呼的发出浑浊的气息,房里每天定时透气,但依然透出一股腐朽的臭味。
姜元仪怔怔的望着躺在床上只剩了半口气的人,眼底尽是茫然,她很恨这个老太,他们家很多事她都是始作俑者,她是悲剧的缔造者,郭氏不喜欢阿娘,打阿娘背后都有她的挑拨,她甚至还想把自己送给赵四,就只为了自己当上王妃的曾祖母,她怎么能不恨!
姜元仪从小长大的孤儿院附近就有一个养老院,她时常在院长在带领给老人们唱歌跳舞,让老人们开心。她知道很多年纪大的老人是经不起的折腾的,越是看着身体好、不生病的高寿老人,就越经不起折腾,一个小感冒、摔一跤或者是拉一场肚子,都会导致老人病逝,有些即便救了回来也身体大损,救回来那是因为现代医学技术,在古代那是没可能的。
所以她精心策划了一场复仇,先是用钩吻毒死了她精神信仰玄猫,然后再在她惯常喝的灵芝茶里放了郁金香根茎淹没出来的汁液。钩吻可以毒死人,但那是古代惯用的毒药,而且真一下子毒死她,事情就闹得太大了,彻查起来她没把握摆脱嫌疑,所以用了这么一个迂回的方案。老太婆怕死,每天都要喝一大碗灵芝汤,她有怕苦会灵芝汤里放很多糖,那味道古怪之极,足可以掩盖根茎汁液那种青涩味。她做的很成功,老太婆真快死了,她的仇也报了,可她心里却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感觉——
“阿绮——”卢氏看到女儿满脸泪痕,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前段时间提起太夫人还是一脸怨恨,眼下看到她就哭了,这孩子心还是太软了,对这种老妪有什么好怜悯的?只是女儿这样也好,卢氏将女儿搂在怀里,“跟阿娘回去休息吧。”
姜元仪步履虚浮的跟着母亲回房,卢氏拉着女儿柔声问:“阿绮,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姜元仪回神望着母亲,卢氏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婚姻大事了,你看小九娘,比你小了五岁都已经订亲,马上就要成亲了。”
姜元仪神思有些恍惚,半晌才喃喃道:“我要门当户对,他脾气温和,大家和善,不会虐待媳妇,不是家中长子或幼子,家规严谨、不会宠妾灭妻,婚前没有青梅竹马侍妾。”即便有现代婚姻法保护,外面包小蜜的男人都多的数不胜数,她自然不会想要在古代找能坚持一夫一妻的男人,她家里的男人也没一个是一夫一妻的。
但如果那男人跟自己结婚后又有了别的女人,就不要怪自己找男人,反正时下很多贵族夫妻也是各玩各的,尤其是避孕套流传开来后。你可以养小蜜,但也不要阻止我养小狼狗。姜元仪才不会选择下嫁,西府二堂姐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女孩子下嫁本身就一种悲剧,养极品软饭男吗?还不如门当户对,本身阶层相同,一些惯例也能接受,各玩各的也能互不干涉。
卢氏怜惜的摸了摸女儿的脸,“阿绮长大了。”她从博物架上取下一只木匣,“阿绮,你祖翁已经跟我说了,你现在弄的那些铺子,都让你陪嫁过去,还有——”
“不。”谈到生意,姜元仪恢复了精神,郭老太就该死,没什么好多想的,“那些铺子我不全带走。”她同卢氏说起自己的安排,“糖庄给祖翁,我自己就留一股分红。”她那几个最赚钱的产业中,糖庄无疑是技术含量最少、最暴利的行业,只要有甘蔗,有多少可以提炼多少,她要是出嫁后,这份技术铁定保不住。别以为她不知道,她那些嫂子派人去偷她炼糖技术了。姜元仪无所谓,反正她也没想出嫁后继续独占,她就是要那些嫂子偷鸡不成蚀把米。社会历练多年,姜元仪比谁都知道人心险恶,这种生意只有放在姜家手上她才能获得最大的利润。技术一旦暴露,说不定以后糖庄所有的收益,都比不上自己现在一分收入。
卢氏嘴张了张,她没有想到女儿居然这么轻松的就把生意给放手了。
“花油铺子,四成股分给四婶,四成阿娘你拿着,我自己拿两成。”姜元仪又把精油厂分了出去,精油萃取跟炼糖一样,要求有很多人工,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给母亲一份保障。
“至于琉璃厂既然大哥一直在弄,那就分上三成股给他,阿娘你拿上五成,我拿两成。你手里的那些股份,不要转给别人,别大嫂过来伺候你几天,你就觉得她好了,钱拿在自己手上最放心,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姜元仪再次劝母亲道,现代钱财被子女全部拿走,最后被子女赶出家门的老人还少吗?有了钱一切都好办,她只要手里有钱,就足够大哥和大嫂一直来当孝子孝孙,管他是不是亲生的!可惜祖翁坚持要过继四叔的嫡长子,如果是庶子,她只要手里松一点,还不让他们把阿娘当祖宗一样孝顺。
“那阿绮你自己怎么办?”卢氏反对,“糖庄如果最赚钱,你给祖翁好了,毕竟你祖翁疼了你这么多年,花油铺子和琉璃厂的分成阿娘都不要,你全拿上。”
“你就我这么一个孩子,你的钱还不是我的?你都拿着,我出嫁了又不能天天回来,他们给你受了委屈,你也不用闷着,自己拿钱去买。那些东西看着赚钱,实则也就一般般,我不是还有其他吗?”暴利商品是好赚,但也容易让人有红眼病,姜家目前还是一棵大树,值得自己投资。他们目光高,要投资就不能小气,干脆来大的,再说她还有赚钱的点子。
她剩下的几间食肆也挺赚钱的,尤其是她的一间包子铺,别看一个猪肉包子才三文钱,买的人还真不少,一天下来也能有不少收益,很多人买上一个大肉包子,带回家一家几口人分食,吃上一口肉。还有那间面食店,真正算起来收益也挺可观的。好像姜微农庄上面养了不少牲口?每年姜府下人都能分发到不少肉食,不知道有多少,或者她可以找她谈谈生意?哪怕白分她股份也成,如果没出意外,她在未来的近二十年间都是太子妃、皇后。
“你这孩子。”卢氏心里听着酸酸涩涩的,“阿娘又不缺钱。”
“你嫁妆都给了我,你手里能有什么钱?”姜元仪说。
“你这孩子!”卢氏嗔她,“你怎么知道我全给了你?”
“你不给我给谁?”姜元仪气道,“你就我一个女儿!大哥又不是你儿子,也不是你养大的,我给了他那么多还不够?你不能再给他东西了!他儿子是四婶的孙子,不是你的孙子!我比他好多了!”不就是多了一根烂黄瓜吗?干嘛这么稀罕!
卢氏哭笑不得,爱怜的把女儿搂在了怀里,“你这小醋坛子。”姜元仪哼了一声,卢氏把匣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全是各种地契,有些是卢氏的陪嫁,还有很多是姜怿给的,“阿绮,你祖翁是疼你,你大哥和堂哥们名下要是敢有私产,看你祖翁不打死他们,他们也不可能会分到这么多东西。”
卢氏对女儿感慨,姜元仪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才道:“所以我不是给阿翁糖庄了嘛——”换了别人想都别想!
“你这孩子!”卢氏点点她额头,她又想起了一事,略有犹豫,“阿绮,裴家的事——”
“阿娘,我给裴家送礼都送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能停下?”半途而废还不如不干,姜元仪才不干这种傻事,她都投资了这么多年了,眼下还没发芽,难道就撤资?那她之前的投入怎么办?
卢氏见女儿一脸坚持,她为难的皱了皱眉头,“那你出嫁后,就让阿娘来送如何?”卢氏终究不忍心女儿失望。
姜元仪搂着阿娘的脖子,“阿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
卢氏叹了一口气,“阿绮,你这样西府伯母她们会伤心的。”
姜元仪不屑道:“伤心?他们要是有心替二堂姐出气,为什么不跟丁家一样?还不是因为二堂姐是孤儿,没人做主罢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算了。要是这件事放在西府大娘,或是我、小九身上,裴家早就死的连渣都不剩了。”
“不许胡说!童言无忌!”卢氏呸了一声,如果阿绮遇到这样的人家,她就那户人家上下都永世不得翻身!不对!她的女儿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卢氏搂着女儿说了许多出嫁后的事,姜元仪听得心不在焉,阿娘说的话无非就是让她乖顺听话,乖顺听话如果遇上好人还行,遇上坏人不就是被人啃吗?
二房里人心浮动,有些人甚至目光都盯上了郭太夫人的私房,毕竟太夫人管家多年,她又吝啬这么多年存下的财产肯定不少。
大房里王夫人一脸笑意的品尝着孙女送上的美味,用素油炒成的玉兰片和竹荪,清爽可口,王夫人点头,“好吃。”
姜微凤眸笑成了一对弯月,“阿婆,这是竹荪,云水乡刚让人送来的,你喜欢吃我让他们多送过来。”这也是她刚刚弄出来的东西,竹荪可是好东西,她准备让人种山药,她要多种点蔬菜,家里长辈年纪越大口味就越清淡,尤其是翁翁常年吃素,姜微总担心他没营养,她准备让人研究菌菇类培育去,话说猴头菇可以人工养殖吗?跟蘑菇是一样的?
“好。”王夫人听着孙女孝顺的话,笑容越深。
谢则看着姜微送来的大包的灵芝,“阿识,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灵芝?”
“我让人从山上采来的。”姜微觉得她要感谢赵旻,送了她这么一块水土丰美的封地,虽然不大,但足够她搞农业研发了,竹荪就是她让人琢磨出来的东西。
“山上有那么多灵芝?”谢则有点困惑。
“若是自然生长肯定没有,但我让人在山上找到了一簇灵芝窝,就让人围了起来,仔细的保护,养了好几年,就养出了好多。这片地方现在我不用了,我又让人圈了几片,以后年年都不会缺的,阿婆、大娘、阿娘,你们放心吧,以后你们的灵芝我全包了。”姜微豪气的说,话说长白山那边也有好多药材,比如人参之类的,但是那边太冷,她也不好派人出去,只能让人去四川找。姜家或许不会缺这些药材,但这总是自己的心意,可惜银耳怎么养不出来,不然阿娘还能多个美容圣品。
王夫人搂过小孙女亲了一口,“阿识真乖,你上回给我弄的花油,可比点那些香料好多了。”
“那些香料烟火气太浓了,阿婆以后熏香还是用我给你的花油好。”姜微说,她觉得精油比那些固体香料好多了,固体香料适合装叉时候用,比如她翁翁装老神仙的时候,香烟袅袅那种,但常用还是用精油这种易挥发、无残留的植物精华比较好。姜微庄上的香油产量不高,她基本上想得到的长辈都送了点过去。
“这些花油都是林小郎给你找来的?”王夫人问小孙女。
“最近的不是,是阿兄给我找了一个大食的老匠人,他会提炼花油,我就把他留在农庄上了。”姜微说,这倒是真的,赵恒真给自己弄了这么一个大食匠人,不过那人根本不会提炼花油,就会弄点花露水,她就供着当借口了。
王夫人点头,“那跟小七娘的花油——”
“都差不多。”姜微头靠在王夫人怀里,“阿婆我不会开店铺的,我庄上的花油都很少,除了你们我谁也不给。”
“好,我们谁也不给。”王夫人原本还担心孙女会羡慕小七娘的花油店铺,自己也开一个,她毕竟现在是太子妃了,跟小七娘身份不同,不适合弄这些,可要是小九想开,王夫人又不忍心打击孙女的兴致。
晚上姜恪回来后,王夫人将竹荪拿出来,姜恪尝了几口,点头道:“不错,的确鲜美可口。”姜府众人口味清淡,偏素食为主,这种素菜正适合姜恪的口味。
“可不是,这孩子还让送了不少灵芝过来。”王夫人把姜微送来的灵芝显摆了一翻,王夫人就没缺过灵芝,但孙女送来的总归不同的。
姜恪一声不吭的将一盆玉兰片炒竹荪全部吃完后,对王夫人道:“老二今天来找我,把炼糖的方子给我了。”
“那不是阿绮的吗?他不给阿绮当陪嫁了?”王夫人诧异的问。
“七娘不要,她只留了一股。”姜恪淡淡道。
王夫人沉默,他们也好,姜怿也好,都不是缺钱的人,哪怕提炼白糖的技术再好,他们都没有放在眼里,姜怿此举是另有深意。“你做主就好。”王夫人怅然道,她跟大小郭氏斗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输过,但真赢了吗?她养的孩子再有出息又如何?还不是死的死、伤的伤,唯一的女儿送到了宫里,要不是有阿文,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如何。眼下她膝下儿孙满堂,有可爱的小孙女承欢,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转眼阿娘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老头子也没了二十多年了……”姜恪喃喃道,他与其说恨郭太夫人,还不如说恨自己的父亲。姜恪的童年是在舅家长大的,当年的王太夫人、郭太夫人两人斗的腥风血雨,姜恪永远记得自己父亲气急败坏的指着母亲大骂她毒妇,郭氏在一旁哭得可怜,等姜朴离去后又诅咒阿娘年纪老大、人老珠黄,为什么不死!姜恪嘴角扭出一丝笑容,他阿娘若是毒妇,郭氏就是毒妇加蠢妇,毁了自己儿子一辈子。兄弟两人斗了一辈子,这次坐下相谈,姜恪看着比老了十岁不止、头发已经全白了姜怿,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是来求我让她附葬在老头子边上的。他真当我阿娘稀罕那位置?她早走了。”王太夫人临死前拉着儿子的手再三嘱咐说,不要葬在姜家祖坟,她要回家,他就联系了自己舅父,把亲娘葬到了外祖父母身边。这事姜朴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当时他暴跳如雷,但亲儿子已经把母亲葬进去了,连墓志铭都写了,姜朴总不能去挖人家王家祖坟吧?只能给妻子在祖坟里立了一个衣冠冢。
“……”
“就一个糖庄,就他们还当宝贝。”姜恪嗤之以鼻,“看我家阿识这些年给我们弄了多少菜蔬,这才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王夫人继续不说话,她虽然很宠孙女,但也不至于认为孙女孝顺他们一点菜蔬,就认为她干了利国利民的大事。
“她就这几天了,你过去应付一次吧。”姜恪冷淡道,“别让阿识去了,她还小,见不得这么可怕的事。”
王夫人点头,她是没准备让阿识看郭太夫人,她可舍不得吓到孙女,“那分家的事——”
姜恪沉默了良久,“你觉得呢?”
王夫人好笑的望着丈夫,“分家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夫妻多年,她自然丈夫的想法。
“那要不暂时不分?反正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姜恪迟疑的跟王夫人商量,他对郭太夫人无法释怀,但眼下二房那些孩子都是姜家的血脉,姜怿来找他谈这件事的时候,姜恪嘴上没说,心里确实犹豫了,不然那炼糖的方子他早丢弟弟脸上了。
王夫人笑道:“在一起这么久了,早习惯了,反正互不干涉。”只要郭太夫人死了,二房也没什么能闹事的人了,“二房不少孩子都该谈婚论嫁了吧?等这些事过去了后再说。”
姜恪紧紧的握着王夫人的手,王夫人见他脸上表情越发死板,笑着刮着他的脸,“你说阿姑成天都笑眯眯的,怎么就养出你这种性子。”
“我这是稳重。”姜恪板着脸反驳。
王夫人扑哧一笑,“大郎那才是稳重,你这是死板!”姜恪眼底闪过笑意,手轻轻的搭在了妻子的肩头,王夫人头顺势靠在了他肩头。
郭太夫人弥留,王夫人领着诸位儿媳妇、孙媳妇过来看郭太夫人,王夫人没让姜微入房,就让她在外面拜见。郭太夫人死不瞑目,死前紧紧的抓着儿子的手,眼底是浓浓的不甘心,嘴里还嘟哝着,我不要死——连续说了两句半后,就无声了。姜怿叹了一口气,伸手替母亲合上了眼睛,待姜怿回头的时,房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哭号声。
王氏有了身孕,就没入房,一直陪着小姑,听到哭声,她取出了蘸了姜汁的帕子往眼睛上按了按,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姜微看的嘴角抽了抽,果然当了媳妇的人就要对自己狠。她阿娘就没给自己这神器,估计是不需要?她凑到王氏耳边,“嫂子,我让人在里面铺了床,你在这里哭一会就进去休息吧。”
“我没事。”王氏感激的看着小姑,“一夜我还是能支撑的。”
“这事阿娘跟我说的,嫂子你放心去休息吧。”姜微抬出了沈沁。
王氏略一犹豫,“那好吧。”她还更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子。
且不说国公府两房关系如何,郭太夫人的丧事置办的是极为隆重的,甚至连赵旻都为了表示对姜家的恩宠,特地派了太子赵恒去姜府吊丧。姜恪、姜怿的门生清客们一个个的跪在台阶前,卖命的放声大嚎,哭得绝对比姜府很多人真心实意多了。姜府中以姜律这一辈的兄弟哭的最卖力,他们祖辈、父辈年纪都大了,不能哀伤过度,只能他们这群青壮年卖力,几天下来嗓子都哑了。幸好姜微早早的让人准备了川贝枇杷膏,挑上小小的一点,加点冰糖熬好一锅,十分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