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轻打开,又悄然关闭,房间里的男人虽然站直了身子,脸部依然覆盖在阴影下。
“这条笨狗,资源、投资、回报,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分裂的理事会重归团结,散落的‘圣书’重新汇聚,世界,重回到正确的枝干上……”
……
地球这一面,深夜,新华宫承宪厅,大本营第一号实时态势演示厅,偌大的指控台里,只剩下刘千桦与张志高二人相对而坐。
茶水早已凉透,张志高却捧着茶杯不放。
“不管陛下这次微服私访,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只想提醒陛下:这场世界大战的任何一个参战国中,都难免会发生您所痛恨的种种不平之事。我们设计的政治体制看起来很美,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在实际运作中,并不比同时代其他所谓文明国家好到哪里去。”
刘千桦并不做声,只是以黑亮的眸子平静地注视对方。
“我这么说,不是要推脱责任,也不是对理想绝望。我想说的是,我们设计的体制越是完美,就越是脱离实际、水土不服,就越容易被自古有之的潜规则寄生、拖累。这就好比给牛车装上了大马力发动机和电子导航系统,看起来只要一点按钮,就会像那个时空的顶级跑车一样,飞一般自动奔向目标……”
“可不管装了什么附件,就算是把木轮换成胶轮,它也只是一辆牛车,越是强劲的动力,只会让这个脆弱的木头底盘崩溃得越快越彻底。”
“二十多年来以战备为主导的国家改造,实际上就是为了让牛车加速行进,变着法子加装各种超时代的附件。为强化战备而实行的官僚寡头统治,却让更换底盘的工作变成了官面文章。”
“在战备的名义下,一切剥夺人民私有财产与宪法权利的行为都可以变成高尚的道德:比如说,为了‘保护农民土地不被兼并’而实际上禁止了土地的私人买卖;又比如,为了‘预防贿选与煽动’而对选民的财产和学历做出严格限制;再比如,为了‘防止无序竞争’而实行了行业特许经营制度……”
“于是这个国家,就如陛下您所见所闻一样,不三不四,不伦不类,在某些方面,甚至堪比一直被我们嘲笑鄙视的沙皇俄国。这其实都是为了方便政府以最快的速度征集尽可能多的社会资源,而做出的折衷安排。”
“禁止土地私人买卖,是为了让政府把持的土地公司可以从中低买高卖;把选举控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当然也是为了防止中下阶层运用法律抵抗政府的剥夺;特许经营制度,不但是为了收取高额的特许经营费,更是为了让政府控制的官办垄断企业和财阀关系企业能够获取等同于变相税收的超额利润……”
“至于由此造成的农民与小市民的痛苦,那只是伟大复兴之路上的必要牺牲,何况,他们不是还在默默忍耐么?既然还能忍耐,就不必担心,他们真的痛了,自然会叫、会咬的,到时候再剿抚并用,只要我们牢牢掌控军队,老百姓反不了天。总之不能因为妇人之仁,而动摇了中华帝国独霸地球的伟大理想与光荣信念——这就是军部官僚们骨子里的一致想法。”
刘千桦听到这里,弹着手指冷冷一笑:“你们文官不也乐在其中?宪政搞了这么多年,老百姓还是只认圣君明主、青天老爷,难道全都是军部干政的结果?”
张志高正色道:“为了推进宪政,我们必须依靠军部,妥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说了,枪杆子里出政权,我们文官拿什么对抗军部?”
“军部主导的宪政,也叫宪政?”
“总比伟大领袖煽动牛二闹**、民主之后杀全家的暴民政治来得稳妥。”
刘千桦略显困倦地歪了歪头:“看来在正德公眼里,除了那不成宪政的宪政,就只有暴民政治了。”
张志高不为所动:“很遗憾,现在我还看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所以只是两害取其轻,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等到牛车快要解体的时候,再可怜巴巴一厢情愿地去求军部踩刹车?”
“已经没有刹车了,想刹住这辆超速行驶的牛车,惟一的办法,是用人,用人的血肉,用敌我双方都无法再承受下去的,亿万人的血肉……”
刘千桦干脆闭上了眼:“如果在此之前,这辆牛车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呢?”
张志高苦笑:“那就是天命了,大家只好认命。”
“如果我能找到办法,在帝国流干血之前,提前结束战争,有没有可能,你会以全部的力量来帮助我?”
张志高楞了一下,迅即硬生生地回应道:“我只会以全部的力量,守护文易老师留下的宪政遗产。”
刘千桦眯眼一笑:“那种东西,早就不存在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