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华似乎被何墨给问住了,一时站在那里,像是个迷茫的战士一样就在战场上措不及防地被攻击了般。他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有在背后看着你的。”
“背后看着?”萧阑忍不住冷笑起来,音调抬起反问这,“你看到什么了?看到何墨成绩优异,看到何墨生活规律,自理自立?还是看到他整个人正常幸福得不得了?”
“别冠冕堂皇找理由了,你要是真的想要做个好父亲,现在门里门外各自站着的人就不会是你和我。”萧阑的神色微冷,但不同于何墨的冷漠,而是一种压抑愤怒的冷然,“就算之前的事情可以什么都当做不算。那么秦玉死了之后呢,何墨说不想见,你就真的不见了吗?你明明可以照顾何墨的起居,他放学你可以去接着,他吃饭你可以烧饭做菜,他生病你可以照顾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不过是闲着没事送一箱水果过来。”
萧阑的语速太快,就连萧阑和何宇华都未曾注意到,萧阑用的是“何墨”而不是“我”。
如果你留在这里一天,你就会知道何墨在以前每天都只是随便吃着各种方便面为生,没有事情的时候何墨只会缩在沙发上看着百年不变的少儿频道,晚上睡觉的时候何墨永远只会蜷缩着睡在衣柜里像是永远都找不到安全感的孩子一样,就算萧阑附身何墨睡到了床上,何墨也无法睡着。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你明明有三年,可以做很多事情来弥补,可是你只给了钱。”萧阑双手紧紧握着拳,那双看着何宇华的双眸愈发的激动,“你明明不是只有钱,却只选了这一项最没有用的弥补。”
这些都不是重点。
是的,都不重要。
萧阑猛地向房间里冲进去,然后从抽屉里将那个尘封在白色袋子里的医疗报告拿了出来。萧阑跑到了门口,将医疗报告一把扔到了何宇华的跟前。
看着那报告落地的瞬间,萧阑觉得自己的愤怒也突然毫无意义,他眉眼里带着几许无力的悲哀。
“一个连自己的儿子快死了都不知道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个父亲。”
萧阑没再管何宇华眼里的震惊,将门用力地关上。
萧阑喘着气,他缓缓地靠在门上身体像是脱力般地滑了下来。大脑右侧的头痛,还有身体上肆意蔓延的细长的黑线告诉他,何墨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何墨!何墨!你给我开门!”门外传来了疯狂的敲门声和何宇华焦灼的喊声。
萧阑此时也不想再管,也不知道等何墨得到了身体之后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生他的气。
他走到了开启的抽屉前,发现里面还有两张照片压在一张花哨的纸上。之前大概是一直被那个医疗报告压着,所以萧阑才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伸出了手,拿起那一张照片。
一对夫妻,年轻可爱的孩子,正是何墨一家的三人合照。萧阑没想过原来何墨竟然还留着这种照片,他看着照片上笑得干净漂亮的小男孩不由得笑了出来,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原来何墨还有笑得这么可爱的时候。
他又拿出了另一张照片,那是初中时候穿着一身运动装,露出瘦胳膊细腿的[萧阑],笑得张扬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胳膊挂在面无表情的何墨身上,萧阑嘴角的笑意渐渐隐了下来。他明明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但是萧阑此时看到了却都莫名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心里无声地蔓延开一种万籁俱寂的悲伤。
萧阑的手微微颤抖着,将照片下面的那一张纸拿了起来,那是一张颜色花哨的同学录,毕业的时候很流行的全班会兴起一起写的同学录。这一张还是初三的时候萧阑写给何墨的,果然字很丑。
同学录上萧阑写得很详细,生日、星座、电话、住址,喜欢什么,心愿什么,留言什么。萧阑这才知道,喜欢铃兰花的人,喜欢看少儿频道的人,喜欢吃方便面的人,其实都是[萧阑],而不是何墨。保存着这张同学录,记着这里面话语的何墨,就像是要将萧阑失去的人生都填补上去。
直到此刻萧阑才真正明白,萧阑的确是何墨生命里的尘埃。
萧阑死了,何墨的生命布满尘埃,再无光亮。
在那一刹那,似乎有着翻涌情绪的人不只是萧阑,还有何墨。这是第一次何墨在萧阑附身的时候,情绪太过强烈而主动夺走了身体的主权。
何墨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手上的同学录,反面是萧阑写的毕业留言——
[to何墨:初中毕业后,要考到同一所高中。
如果考不到同一所高中,就考同一所大学。
如果考不到同一所大学,就在同一个城市。
如果都做不到,喂,说好的啊,以后见面也不能装作不认识啊!]
何墨当时并不想收下这张纸,只因为这个留言。他并不喜欢这个留言,这段话就像是萧阑在说以后随时随刻都有可能离开一样。何墨当时想的是他的成绩比萧阑好,所以不管萧阑去哪里他也可以随着去。
不想让萧阑脱离视线,不愿让萧阑离开自己的人生,不能让他在自己所触及不到的地方闪耀。也许正如那个女人所说,他母亲的疯病已经完全遗传在他的身上。何墨静静地将这份所谓的疯沉默地压在心底,无人知晓却肆意滋生蔓延。他的时间很长,耐心很好,他有信心将这个留言成为一个未来,同一所高中,一所大学,一个城市,不会让萧阑有机会离开。
但是谁都没有意料到会有那样的意外发生。
只是现在这样也好,怨灵的萧阑,永远只能留在他身边,那何墨便永远也不会担心他会离开。
“何墨!”门外的何宇华仍然在坚持不懈地敲着门,大声唤着何墨的名字。
“别做这种事了。”何墨的思绪也停了下来,他伸手将那张纸和两张照片又放了回去。并不像是在责怪萧阑,只像是随口提一句而已,并没有必要做这种事。从何墨遇到怨灵萧阑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好了所有的路,不管是绝路还是归路,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萧阑站在一旁,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一页白纸,认真地写下了一行字。
[你要好好活着。]
何墨看着那行字轻哼一声笑了出来,似是不解似是嘲讽。也许不仅是何墨,就连萧阑都觉得自己写下的这句话,太过贫乏,太过陈词滥调,甚至毫无意义。可是萧阑已经不知道还能再写什么话,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心希望何墨能够好好活着,一年,两年,十年,甚至是更久。
萧阑转过头去看向窗口的那盆铃兰,绿意盎然,纯白的铃兰花已含苞待放。
微风拂起笔记本的纸页,墨色的字迹在空白的纸上流淌,
缓慢留下了两行拙劣却令人眷恋的字迹——
[你说要我给你时间的。]
[我等你,十个五月花开够吗?]<!--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