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房间内充满了寂静。
唯一有所变化的,是阿卡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是啊,然后呢…”
喟然长叹,“我早就是明白的啊。”
“小卡,五百年,你快乐过吗…”
转动着精致的瓷杯,医生眼神看着微微荡漾开的红茶水面上浮现出自己的脸庞,发出了疑问。
“快乐…”
重复着这词语,阿卡特的脸色开始变得莫名起来,微微的抬头,目光眺望着远处,房间的另一边,但是眼底却没有映出房间另一角的影像,仿佛洞穿了空间,也跨过了时间。
出现在他眼睛里的,是一个男人。
年轻的男人。
英俊,且充满着活力。
身材威武,仿佛一柄锋利的长剑,充斥着刚毅的力量感。
陌生而熟悉的身影,让阿卡特一时之间有些发散的迷茫。
但随即,那个男人的名字忽然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在了脑海,解开了阿卡特的迷惑。
那个男人是我啊。
弗拉德?则别斯?德古拉。
沉浸着,阿卡特似乎陷入了五百年前的时空漩涡。
而在阿卡特的眼底,那个男人正站着青绿色的庭院中,微微的笑着,闭着眼睛,英俊的脸上挂着的,似乎是一种名为幸福的表情,似乎在倾听声音。
那时的德古拉还是会笑的,是用心在笑,因为那时他总能听的到她的笑声,因为那时她总在他怀里,因为那时他总能感受到她的温暖,因为那时他总能含住她舌尖的跳动。
那时,他是德古拉王子,他,就是跳动的阳光,血液在他身体里温暖而又安静的流动,他时常想着他会就这样看着她,安静而幸福的死去。
然而,画面,却忽然的跳转了。
庭院消失了,青绿色的草消失了,盛放的不知名花朵消失了,蓝天、白云同样也消失不见了。
焦黄色的土地。
被践踏散乱的残花。
被鲜血浸染的野草。
战火,渲染着天空,阳光如血。
刀剑,响彻着战场,旗帜飘扬。
那个男人出现了,手中握着染血的长剑,被士兵的簇拥在高处,高举着战旗,脚下,踩着敌人的尸体。
德古拉胜利了,再一次胜利了,面对强大的奥斯曼帝国,作为罗马尼亚最英勇善战的国王,带领着军队一次又一次取得大捷,用敌人的鲜血为自己增添荣耀。
军队,在凯旋。
每一个士兵都满怀喜悦,用敬仰的眼神看着军阵最前方的那个男人,那个仿佛一柄利剑的男人,勇猛仿佛恶龙之子。
城市,民众们欢呼着,胜利的军队,让他们充满了信心。
教堂,教士们称赞着,勇猛的君主,在他们的进言下为了上帝进行着光荣的圣战。
德古拉在笑着,人民,教会,军队,没有理由让他感到不高兴。
然而他最真实的笑容,只在一个人的面前绽放。
微微远眺,城堡的顶端房间,绝美的容颜,以略带担心却同样欣喜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那是他的未婚妻,伊丽莎白公主。
德古拉唯一的爱人。
欢庆,终究渐渐结束。
苏丹的军队,还在威胁着罗马尼亚的土地和人民,战争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军队,再一次即将出发,不过,每个人都满怀着信心,因为,这不仅仅是为了上帝而进行的圣战,更重要的是,正在城堡与未婚妻告别的那个人,那个男人,罗马尼亚的大君,弗拉德公爵,是他们心底勇气与信心的源泉,在龙之子的带领下,罗马尼亚,无畏斗争,战无不胜。
他在她告别。
她深知战争的残酷,仔细的嘱咐他一定要平安归来,并立下誓言,如果他无法从战场上回来,她也不会独活。
但他相信自己终将会取得最后的胜利,笑着,答应了。
军队,终究出发了。
战场上,生死别离,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残酷而艰难。
鲜血浸染着土壤,战火弥漫着大地。
他举起剑,奋力的挥舞,为了罗马尼亚,为了她,勇猛的战斗着。
指挥着军队,与敌人激烈的交战。
战况焦灼,十分惨烈,虽然之前的战斗也很艰苦,但这一次格外的艰难,不过,他始终相信,罗马尼亚必将胜利。
硝烟,寥寥的盘旋。
争斗,已经再次平息。
他艰难的拿着剑,坐在战场上休息,因为太累了。
不过,他仍旧笑着,因为这一次的战斗又是罗马尼亚的胜利,虽然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但是也极大的重创了入侵的苏丹军队。
距离最终的胜利不会远了。
等着我,伊丽莎白。
他抬起头,望着天空,想着,笑着。
军队,向着城市返回。
大战之后的疲惫,让每个人没多大的心思去庆祝胜利,残酷的伤亡,也让军阵的气氛稍显严肃。
不过,士兵们心底还是很高兴的,他们似乎也知道,最终的胜利已经不远了。
但是,当军队开拔到主城后,特兰斯瓦尼亚内恐慌的气氛,却让每个人心头都不由紧了起来。
画面再次忽然跳转。
他拿着染血的长剑,面色阴沉,四周倒下的,不再是敌人的尸体,而是教会的教士。
原来奥斯曼帝国在战争中的失利,让他们发现对于罗马利亚的正常交战是行不通的,因而要实施妙计以求胜出。
在两军最后一次焦灼的会战中,奥斯曼的奸细利用军队纠缠着德古拉的时候,潜入特兰斯瓦尼亚散布德古拉战死的消息,企图迷惑对手。
事实上奥斯曼的计划成功了,战斗的旷日持久,以及消息传递不利,让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恐慌之中,而伊丽莎白公主也信以为真,伤心欲绝之时纵身从特兰斯瓦尼亚城堡上跳入下面湍急的河水。
当德古拉大胜回到城堡后,见到的却是公主的尸体时,他的世界塌陷了,他的生命也失去了另一半。
对守护公主的教会,德古拉杀的一个不留,而对于自己信仰的上帝,自己为了他圣战,他却没能保住自己的爱人,德古拉愤怒了。
他用染血的长剑刺入了教堂耶稣像的身体,他背弃了信仰,背弃了神祗,他诅咒着上帝,诅咒着上帝的荣光,诅咒一切上帝的造物,发誓与上帝为敌,不死不休。
我不再需要灵魂,我只与风雨雷电共生,上帝的信仰是他给人的迷眼。
为主而战却被主欺骗,我的爱人只能冰冷的躺在我怀里,任我呼号。
我只能选择背叛,我不再属于世俗的轮回。
我将属于魔鬼。
圣堂的耶稣像流下了眼泪,殷红如血,沾染到他的身上。
于是,他变得强大,变得嗜血,变得冰冷。
心脏不再跳动,成为了不死的异端。
他背离了上帝,背离了教会,也背离了人民。
他将被不容于光明,不容于世界。
他要离开了,离开这片生他养他,却让他死亡的土地。
他的子民恐惧而唾弃他,但他的军队却甘愿为他献出生命。
他的上帝成为他的敌人,但他的土地却愿意让他站立。
于是,他临别前,将军队收纳入堕落的灵魂中,带着他们击溃了入侵的奥斯曼帝国。
然后,在战火淹没的土地上,捧起了一把殷红的泥土。
弗拉德死去了。
世界上只剩下上帝之敌,吸血鬼——德古拉。
“德古拉…流泪了哦…”
轻笑声,让画面渐渐破碎,消失。
眼角,忽然的湿润,使阿卡特惊醒了过来。
“啊,是吗…大概,是因为曾经快乐过吧。”
轻轻的笑着,阿卡特感受着几百年不曾落下的泪水,没有丝毫尴尬,经历过的风雨,早已让他心灵获得了足够的磨砺。
“看来,长生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事嘛…”
医生嘴角微微笑着,递过了纸巾。
“是啊,几百年也没有感受过这份心情的悸动了。真是怀念的滋味。”
阿卡特摇了摇头,回答着,却没有接过纸巾,而是任由这泪水划过苍白的脸颊。
“长生不死,获得了一切,终究登上了那无数生灵的顶峰,能够感受到的满足,只是无尽中的短暂,而欲望如果被填满,之后也就只剩下了无尽的空虚。”
“呵呵,一百年不够,再活一百年,一千年不够,再活一千年,当你活到一亿年后,却会绝望的发现还有无数个一亿年将在那无尽的生命中出现,而到了最后,却连死亡都做不到。”
“长生之毒,不死之咒,巫月的话,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呢。”
“大概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格外喜欢人类的原因吧,比起被折磨到疯狂的神灵,短暂而绚烂的人生,才是最值得拥有的,那一份可贵的美丽,从出生到死去,所经历的,所度过的,悲伤,欢乐,忧愁,喜悦,无法重来,无法篡改,只有唯一的真实,才配的上一个人完整的一生。”
“知道吗,在现实世界的时候,巫月告诉过我,他对那些高官说过的话并不是欺骗,而是他的力量确实如同神灵,当时我半信半疑。”
“他拥有过,也放弃过。”
“这一点我不怀疑,而我一直存有疑虑的地方,只是他的力量来源罢了。不过,到了无限空间这种地方,才明白了一些东西。”
用纸巾擦了擦放置了许久的瓷杯,医生轻声的说着,眼神无比专注。
“这么说…”
阿卡特脸上露出了思考,而后想到了什么,回应着,不过并没有明白的说出来。
“或许吧…”
认真的将纸巾折叠放好,医生坐的端正了一些,“实际上,现实世界巫月的力量,虽然被他深深的压制着,但是却让他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随时都可能碎裂成碎片,正是这种异常,让我肯定他的话语,而我也一直在尽力为他调理着身体的问题,之前让安雅去现实世界,也只是为了确认他的情况罢了。”
“小卡,我们的计划,虽然有可行性,但其中的风险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巫月吗?”
阿卡特反问着。
“没错,可惜虽然心里很确定他不会就那么死掉,但是需要他的消息,至少要确认他现在究竟是在哪里,现实,还是,这里…”
医生脸上露出些许困扰。
不过,这表情还没有出现几秒钟。
房间的大门忽然被敲响了,而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医生眼睛一亮,手掌不由紧握了起来。
“医生大人,发现了有关巫月的消息,那个人很可能还没有死,而且已经进入了无限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