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时,姜随两国迎来了新的一年。
往年这个时候,姜国的雪已经停了,等待来年的春暖花开。但随国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并且至少再过一月,大雪方才停下,进入短暂的春季。
理所当然的,很多姜国士兵并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于是在姜溯操练之下双手大多冻风龟裂,甚至发脓流血。
甚至连姜溯手上都被冻伤了,于是姜泽每晚用着李御医特制的药膏,替他揉搓双手。
前世姜泽将国都定在此地,很难说清究竟是觉得气候恶劣之地兵马强悍,抑或是想以外在痛苦抵制内心寂寞。总之当他第一眼瞧见姜溯手中冻疮时,忍不住就将定都此地的想法叉出了脑中。
——现在他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当然要为他们多多考虑啦!
不过今年一则姜国众人已在上计觐见半途,二则姜泽怀孕已六月有余,短期之内无法迁都,也便只好来年再说。
虽并不显坏,但姜泽的肚子到底比一月之前又大了一圈。纵使大氅遮蔽之下无人能瞧出任何异样,然顶多再过两月,他便要脱去这一身大氅换上春衣,准备生产之事。
因为肚子已大到连弯腰都有些困难,每每沐浴完毕,姜溯也不敢随意将他打横抱回寝宫了。只好下令宫中侍卫们将所有冰雪尽数铲开,无论他是否在身边,姜泽要出屋便必须由人扶着,降低滑倒风险。
姜泽并不逞强。
事实上除了走路愈发小心,就连上朝议事也显得有些困难起来了。
早朝时若是盘坐久了,他的两条腿便开始充血发胀,甚至渐渐麻痹以至无法起身;而站久了,双腿也会发酸痉挛,异常难受。只有时不时起身踱步又走回上位坐下,以至随官们瞧着他的目光略带异样。
如今方过六月,还有三月余,哪怕姜溯每晚替他揉搓按摩,姜泽的双腿也只会越来越肿胀难受。呀便干脆下令减少百官面圣议事时间,无论大小政事,每日以案牍形式上奏予他抑或与姜溯商议即可。而早朝时间缩短至一个时辰,只议大事。
如此一来,随官瞧着姜泽的目光又有些许异样。
两月下来众人已自觉差不多摸清这对兄弟的套路了——首先姜泽虽是一国之君,却封姜溯为并肩王,于朝中权势并不低于他;再者每日早朝时姜泽大多不发表意见,反而姜溯与众人商议得多,唯有遇到争论不休之事时姜泽方才拍案定论;最后,他命姜溯领兵三万于百里外磨合操练,居然也不担心姜溯是否会领兵破开城门自立为帝?
到底是姜泽太嫩,抑或说他对姜溯的信任足以消去天子与生俱来的疑心病,还是说……其实姜泽就只是一个傀儡?
随官们面上日渐古怪,只得面面相觑,却无从得知答案。
随官们疑惑不多久,姜国官吏们被送来了。
沿途遥远,风雪飘摇,哪怕文官们大多身强体壮也是病了几人。隋国御医们谨慎诊断,发现众人皆只是寻常风寒,喝下几帖药静养些日子便能好了,也纷纷松了口气。
而重新踏上随国土地的诸葛瑜,心下一时感慨纷纷。
几年之前他只想封侯拜相,于是拒绝随帝召见,逃入深山老林。几年之后他终于等到一个机会,却是隐藏了身份混入他国。
纵使现在他得到了右相重视,以至于隐约有下一任姜国右相之势,如今却也不是被揭露身份之机啊。
虽然心底这般想着,诸葛瑜面上却并无分毫难色。他甚至从容镇定地同随官中相识者打了招呼,以高深莫测的笑容,一笑而过。
诚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比起土生土长的姬家兄弟,想要讨好姜国这对兄弟似乎很难。有心思活络者与姜国官吏们交流,但一隐约说到此处,这些人便立即用古怪的眼神瞧着他们,仿佛他们便是平民蠢货一般。
只好询问诸葛瑜。
当然,彼时的诸葛瑜只神在在说了句“陛下之意,我也无法猜测,不若讨好姜王,加官进爵指日可待”,纷纷以为然也。
那么,又当如何讨好姜溯呢?
许是撞见了诸葛瑜与随官的勾肩搭背,终于意识到真相的右相差点气昏了过去。
对此,姜溯眼中淡淡讥讽:“姜国之人?水灾避难?呵。”要是现在他还回味不过来,他也是够蠢了,就是不知这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是如何狼狈为奸的。
他思索着,轻飘飘瞥了姜泽一眼,得到后者眨着漂亮的桃花眼抿唇讨好傻笑。
也是糟心。
不过等到拜见过姜泽,瞪大眼一脸失魂落魄的却变成了诸葛瑜:众人瞧不出姜泽的不同,但他略通玄学,自然看得出姜泽面相改变。
是以数九寒天里,他甚至被吓得额上汗珠肆意,甚至脚下差些一滑摔倒在地,失仪御前!
觐见完毕,姜泽单独留下了诸葛瑜:“诸葛瑜,朕将你留下来,是有些很重要的事交由你来办。”
诸葛瑜:“……呵呵,臣办不到。”
姜泽漫不经心把玩手指:“既然办不到,留你何用,便拖出去宰了罢。”
诸葛瑜:“……”
“如你所想,朕怀孕了,是姜溯的。”姜泽起身,缓缓走至跪坐在面前的诸葛瑜身边,居高临下俯瞰于他,“他也许会是这姜国的下一任天子——是以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孩子,绝非是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诸葛瑜垂眸掩去面部抽搐:“……陛下下道圣旨昭告天下即可。”
姜泽嗤笑:“若你想不出任何办法,朕当然会这么做。”他当然要给他和姜溯的孩子一个足够光明正大的身份,但他如何昭告天下方能叫天下人接受,而非叫他人提起便是一脸讳莫如深,便是诸葛瑜需要解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