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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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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斌脸颊紧绷,眼神微凝,正要开口,扶安走进殿中,轻声道:“陛下,天子殿下问安。”

“太子?”

听是太子,弘治帝终于有了些精神,道:“扶朕起来。”

朱厚照走进内殿,见到弘治帝憔悴的模样,嗓子里像堵住一块石头。

“儿臣见过父皇!”

“免。”

弘治帝说话艰难,将朱厚照召至身边,道:“牟斌有事禀朕,你也听听。”

“是。”

见天子主意已定,太子殿下亦在一旁,牟斌咬了咬腮帮,终下定决心,道:“臣所奏,乃是今科探花杨瓒宫门前惊马一事。”

“杨编修惊马?”朱厚照微愣,“孤为何不知?”

“回殿下,事发突然,且杨编修并未受伤,故未呈报御上。千户顾卿察觉有异,报知于臣,臣不敢轻忽,令锦衣卫暗中查访,现已真相大白。因涉及皇亲,故上奏陛下,以请敕谕。”

牵涉到皇亲?

朱厚照不明白。

杨瓒出身乡间,未有同族在朝中做官。上数五代,连秀才都没有。观其平日,秉节持重,行必矩步,甚至被马尚书称“小夫子”。

这样的人品性格,实在不像会轻易得罪人,为何就惹上了皇亲?

“牟斌,你真查清了?”

“殿下,臣不敢妄言。”牟斌道,“因惊马被换,杨编修实是无故受累。其欲伤之人,实为今科状元,翰林修撰谢丕。”

“谢丕?”

朱厚照更觉诧异。

谢丕又得罪了谁?

“北镇抚司查问当日内卫,尤其牵马之人,最终核实,是象房中的两名象奴为人收买,在草料和马鞍上动过手脚。因牵马的内卫突然调换,后者不知内情,状元和探花的马被弄错,方才致杨编修惊马,谢状元躲过一劫。”

一番话落,朱厚照陷入沉思,弘治帝缓缓闭上双眼。

如此不择手段,因由未必在谢丕身上。若是针对谢阁老,倒说得通。

肆无忌惮,加害今科状元,且能买通宫中象奴,瞒过内卫双眼。掰着指头数一数,不会超过十人。

藩王有嫌疑,宁王和晋王的嫌疑最大。

转念想一想,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事情败露,平白得罪阁臣,更要惹来天子侧目,吃力不讨好,图的是什么?

是皇亲,却不是藩王。专门针对谢丕,必是和谢家有怨。

满朝之上,神京之中,唯有两人。

弘治帝睁开眼,目光落在朱厚照脸上。

他早知道,皇后召太子去了坤宁宫,也知道为的是什么。太子能守住分寸,无论作为一国之君,还是一个父亲,他都很欣慰。

原本想着,大行之后,令张氏兄弟为他守陵,应是万无一失。现今看来,恐要再多几分思量。

他走了,皇后便是太后。

王太后和吴太妃年事已高,又能压得住几年?

弘治帝沉思之时,牟斌已将事情主谋道出。

“弘治七年,户部主事李梦阳上《应诏指陈疏》,直陈时弊,弹劾外戚不法。”小心看一眼弘治帝,见天子未有表示,牟斌才继续道,“寿宁侯同建昌侯俱在弹劾之列。”

这么说是客气,事实上,二人罪责最大,首当其冲。

“后李主事蒙冤下狱。因谢阁老上言,陛下圣明,李主事方洗冤昭雪。”

弘治帝仍是不言,朱厚照的表情已是几番变化。

“三月前,陛下启用李梦阳为户部郎中,回朝参政。李郎中再上疏弹劾寿宁侯,言辞多为激烈。谢相公亦有言,寿宁侯同建昌侯贪婪跋扈,霸占民田,当严惩,以儆效尤。”

话到这里,已用不着多言。

李梦阳连番弹劾张氏兄弟,谢迁先是求情,后又助其重回朝堂,新仇加上旧恨,以张氏兄弟的秉性,暗中对谢丕下手,报复谢迁,当真有可能……不,该说板上钉钉。

“真是寿宁侯?”

“回陛下,人证物证俱全。臣亦察知,寿宁侯府同藩王府早有金银往来,宁王府右长史入京,更多次出入侯府。”

勾连内宫,结交藩王,谁给他们的胆子!

朱厚照双拳紧握,面色铁青。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宁瑾惊呼:“陛下!”

回过身,弘治帝已软倒在榻上,脸色灰白,人事不知。

“父皇!”

朱厚照大骇,扑到榻边,大声道:“传太医!”

每次朱厚照到乾清宫,弘治帝都会提前服用丹药。

朱厚照知道父亲病重,却从未曾见他昏倒。大惊之下,顿时手足无措,牢牢握住弘治帝的手,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到来,方才被劝着松开。

盯着院使为弘治帝诊脉,焦虑和怒火同时在胸中冲刷。

十四年来,朱厚照从未真正恨过什么人。

第一个让他明白“恨意”为何的,竟是他的舅舅!

弘治十八年五月酉朔,天子不视朝。

刘健三人入值文渊阁,五城兵马司和城门卫严查车马进出,凡路引不明者当即逮问。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上刑科签发驾帖,百余校尉力士包围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无论是谁,一律不许进出。寿宁侯府长史不服-冲-撞,直接被下诏狱,生死不知。

凡同侯府有交的勋贵外戚,人人自危。

风浪之中,吏部驳回了佥都御使闫桓乞致仕的上言。纳刑科给事中赵铎上疏,起用致仕户部尚书周经。

同日,授庶吉士崔铣、严嵩、湛若水、倪宗正等二十九人为翰林院编修。以敢言直奏,拔王忠为户科给事中。

弘治十八年五月丙戌,天子仍不视朝,京中风声更厉。

巡街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持刀执尺,面带肃杀之气。这种境况下,各府举送的美人再引不起更多主意。

诏狱中,杨土几乎日日报道,每次都有新的消息。

“四郎,前儿东城的两座侯府突然被围,路上都是锦衣卫。”

杨瓒停下笔,吹干墨迹,道:“侯府?”

“我亲眼见的。”杨土道,“听人说都是皇后的兄弟。”

“见到就见到,莫要多嘴。”

杨瓒折起信纸,将信封收好,递给杨土,道:“交给驿站快马,必要快些送回家中。”

“为何不寻快脚?”

“这些时日盘查愈严,快脚恐不方便。”杨瓒道,“若是不行,便请狱卒帮忙。”

“狱卒?”

杨土愈发糊涂。

杨瓒没有多做解释。

找的是狱卒,真正能帮忙的却是顾千户。以顾卿的能力,不过举手之劳。反正人情已经欠下,多欠一回算不得什么。

杨瓒不打算成亲,更不会纳妾。此事必须早点解决,越早越好。

帮忙可以,再多,他实在是做不到。

“时辰不早,快些去吧。”

杨土答应一声,收好书信,当即离开诏狱。

杨瓒收起纸笔,靠在椅上,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

太子已四日未至,京中守卫愈严,国舅府突然被围……种种迹象累积起来,杨瓒闭上双眼,按了按额角。

他离开诏狱的日子,怕是要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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