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孩子的哭声不再如先前刺耳,这两“夫妻”才想起眼前还有一个被晾了半晌的人,好在她自始至终都陪着笑,识时务、会做戏,才不令场面尴尬难堪,无法收场。
“夫人……”她操着一口艰涩的汉语,上前一步同云意说道,“恩和是小孩子……他不是故意的……”
还没等云意开口,陆晋便抢先一步替她和解,“好了好了,几句话而已,闹成这样干什么。恩和快看,纳尔德要和查干比射箭,不想去看看谁赢谁输?”
恩和止住眼泪,身子向陆晋这一方倾斜,张开双臂,要抱。
陆晋倒是没想其他,一把将孩子接过来,抱去人群里看热闹。没料到回过头来赠给她抱歉目光的是苏日娜,仅在这一个瞬间,在云意眼睛里,她神采焕发如豆蔻少女,毫无遮掩地以一种隐晦而嘲讽的方式,昭示着她的胜利自得。
云意低头将玉佛递到德安手里,勾了勾嘴角,轻嘲道:“有意思……”
“殿下……”
“嗯?”
德安试探着问,“要不还是回帐里吧。”
云意答,“不回,为何要回?看看热闹也好呀。”如此再往人声鼎沸处去,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查干与另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真因着哄小孩儿的一句话而拉开架势,漆黑不明的夜空下比准头。
陆晋见她来,忙不迭挥手招呼她坐到身边来。而他膝头照旧坐着幸福满足的恩和,另一侧自然还有为了照顾孩子勉强落座的苏日娜。这一日谁也比不上他得意,衣锦还乡,满载;旧爱新欢,满怀。
云意淡淡瞄他一眼,侧过身去与满头白发的老族长格尔木闲谈,或许是经历得多,无论是战事还是商户往来,与汉人打交道频繁,老人家汉语说得极好,只有少数几个词需要她专心去猜。一时间自咸通年间两地战乱,到玉庆初年的灾荒大旱,无论关内关外、汉人蒙人,老百姓都是连片饿死,民不聊生。再而说起关外生活的头一件大事,即是盐。汉人商贩没良心,一袋盐能抵一两金,灾年更是往上提价,管你是死是活。
汉人活不下去好歹有官府开仓赈灾,草原上没得吃便只能献给长生天,随风去。
陆晋未透露她身份,云意便撇开立场只管顺着他说,没过多久便已结成忘年交,欲以知己之礼待之。
到陆晋片下油汪汪的烤全羊,先喂过恩和,正要连着小刀送一片给云意时,却发觉身边空出了半个座,原来她整个人都已经偏向格尔木,两人一言一语不曾停过。他“哎哎”两声,没人理,自讨没趣,只好张嘴喂给自己。
再看眼前,娜仁托雅在热闹与欢笑中献出一舞,回过头来找她的朝鲁叔叔,却瞧见他心心念念只望着汉女背影。气不过,上前来出言挑衅,“额各期也来跳一曲,草原上能跳舞的女孩儿才是最美的花,额各期不要害羞呀。”
云意静静看着她,不说话。娜仁托雅觉着这人半点面子不肯给,越发要拉她出来,一赌气便伸手去拽,当即让德安握住了手腕猛地甩开,厉声呵斥道:“放肆!好大的胆子,敢对殿下不敬!”
娜仁托雅听不明白,只晓得受了欺负,要去找阿爸、找朝鲁叔叔诉委屈。
没等陆晋说话,云意已伸出手来,由德安扶着施施然起身来,带着笑,冷冷分给娜仁托雅一眼,便侧过身去看老族长,“舟车劳顿,着实乏得厉害,云意这厢先行告退,还望族长见谅。”
“哪里哪里,身体要紧。”
云意微笑颔首,再不看陆晋一眼,转身便走。
他远远喊上一声,要跟上来瞧,被云意一句,“你不许过来!”钉在原地,场上能听懂汉语的再没一个敢出声。
回到帐中,云意问德安,“玉佛呢?”
德安从袖中取出玉佛来,递到云意身前。
“扔了——”
“是。”
她再问,“我记得你干爹身边原有几个特能孝敬的大盐商,北边如今还有人走动么?”
德安道:“有的,奴才记得有个叫王进原的,就是做南北买卖。”
云意道:“回头让他抽空走一回特尔特草原,给几袋子盐把方才那个娜仁托雅买回去,事成支会你干爹给他讨个官职,多往关外走动,往后有的是好处等着。”
德安垂下眼皮,应道,“奴才遵命,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