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不了她眼中的鄙夷,她可以恨,可以怨,但绝不能用如此轻蔑的眼神对待他,他受够了轻视,忍够了鄙夷,这个错谁都能犯,唯独她不行。“你骨头硬?好得很,且看能不能硬过爷的手段!”
话到此处,整个人都让一桶凉水浇透,醒个彻底。迈开长腿,扔下她独自一人,带着伤,守在一间空无一人的陌生屋子。
窗外有风声肆虐,吹过树梢,留下夜鬼低泣。
云意闭上眼,斜靠在床头,隐约听见他吩咐下人,要封门封窗,吹灯灭火。
与他斗了一整日,身心俱疲。她实在是累得睁不开眼,就这么裹着被子,蜷在角落,潦草睡了。
第二日醒来,分不清白天黑夜,身边一束光也没有。门窗自外部由木板封死,令白天如黑夜一般沉闷无光。身边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一点点声音也听不见。桌上只有半壶凉水,右腿的伤口也开始剧烈地疼痛,痛到让人无法忽视,无法思考,一切注意力感知力都倾注于未能弥合的伤口。
疼痛,无以复加。
更可怕的是孤独与无助。
喝水这样简单的事情,从前只需一个眼神,自然有人殷殷切切双手奉上,还要问你水温是否得宜?仔细观察神色,一个皱眉便惹得人两股战战惊惧犹疑。
眼下她单凭自己,根本够不着水壶,连挪一挪身子都疼得大汗淋漓。但张口喊人,无论有没有人应声,就是低头认输。
她倔强起来不分轻重,即便处在崩溃的边缘,也要守着这口气。不管这条腿今后如何,她竟能扶着床柱靠着左腿站起来,但没能走两步便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向前扑倒,连带着扯落了桌布,茶壶落地,尖利的瓷片炸开来,落了满地。好在老天爷见她可怜,没让她直接扑倒在碎片上。
只不过这一倒,便再也站不起来。伤口锥心刺骨地疼,小腿一阵濡湿,大约是伤口裂开来,血流不止。
云意干渴难耐,外加失血眩晕,眼前是黑漆漆看不到边的绝望,倒不如就此昏睡过去,也求个混混沌沌人事不知。
不知是不是窗外始终有人在等,等过一炷香时间,唯一留着的一扇门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推开。
男人颀长高大的影就在门边,遮住了自院内逃窜而来的跳跃明亮的光。
他就如此立在原地,久久未能迈出一步。
最后只余一声叹。
云意醒来时又回到床上,小腿的纱布、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换过。一个壮实老练的仆妇躲在角落,听她起身,便上前来伺候她饮水,再喂她一碗浓黑涩苦的药。过后半句话没有,径直带上门出去。
身边又只剩下黑暗,她有些害怕,不由得双手向后抱紧了自己。
比疼痛和饥饿感更让人恐惧的,是蔓延无边的孤独,探出手去,甚至不知会触到什么。
他在等她低头,等她彻底臣服,他的心思,她看得透底。却又在最紧要关头算错了他。
她想起来,临走那一日他似乎自信满满地同她说,人都有弱点,抓住了,便能忠心一辈子。这是他的手段,也将会是他的致命弱点。
陆晋——
她渐渐平静下来,没有太多愤怒,她太饿,太虚弱,更需要集中精神仔细思量。
第三天,第四天…………
府尹的私宅不输王府,因文人大都将就虚名,又爱随手赋诗歌咏情怀,这里头一草一木都下了苦心,好在聚会时显摆一二。最好是连一块石头都能讲出个久远故事,才显出自己出身于百年世家,即刻与寒窗学子分出高下。
这几日,陆晋并不好过。莫名成了个病入膏肓的老人,食不能安,夜不能寐,心心念念不知是什么,兴许是魔障,兴许是不甘,那感情太过复杂,他无心分辨。
仿佛是在想她,又仿佛不是。
每一日都说,算了算了,饶她这一回,好好劝一劝,受了这些苦,回去自然听话。
但见她疼到极点也不肯唤他一声,又恨意难挡,恨不能活活掐死了她了事。
他那日装模作样令她猜一猜,他是否真舍不得要她的命。
但答案不言自明,根本无需揣测。
好在第四天夜里,下人来报,她终于开口,原话是,“我饿了,叫陆晋来,我要吃饭。”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却卸去他肩头压了多日的重担,他几乎是一跃而起,冲进漆黑密闭的房间,他期待的,是一个彻彻底底被驯服的金鹰。
而她摸了摸袖中冰冷的瓷片,浅浅勾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