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似乎看得出神了,就在韩世忠以为她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开口了,语气犹如外间的雨夹雪一样,绵软又空灵,“京口云楼,被屠了。”
“啊?”韩世忠尚且不明白。
红玉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云楼,被屠了满楼,是不是王渊的授意,尚且不知道。”
韩世忠心里又是一揪,他瞧着面前这个面色如白纸小娘子,说不出半点话来。
依照红玉的心境,她暂时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她别开眼睛,利落的起身,“我去瞧瞧夫人那药熬好没。”
眼瞧着她不对劲,韩世忠只能干着急,赶忙叫住她,死死的扣住她的手不放,“姑娘,你可得答应我,咱可不能做傻事。”
红玉僵着背没动,韩世忠皱眉,“你是通透的人,话说多了你估计也恼我,对于…云楼,要是这事真是童贯做的,我确实心寒,但是我最心寒,是你…红玉姑娘,你不同,可千万不要糟践了自个儿,……我就怕你钻进这仇恨里头拔不出来了,我不懂啥大道理,但是我也晓得,要是你光被仇恨给折磨给困扰,我…觉得这样太可怕了,你怕你…你怕你…冻了整颗心啊!”
怕,是真怕,韩世忠知道自己如今这副身子骨,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就怕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等了半天看着红玉没动静,韩世忠费了些力气,钳住她瘦弱的肩膀,让她转向面对自己,目光灼灼,正待开口。
白瑛端了药,掀了帘子进来。
一瞅这般场景,白瑛愣了一下,又受不了,但是经历了昨儿夜里那场歇斯底里,她没剩多少元气了,张张嘴,又顾忌手里金贵的药,把药稳稳妥妥的放到了桌上,她扑簌簌的大颗眼泪珠子又开始无声的流,滴进药碗。
韩世忠回过神来,赶忙放开了扣着红玉肩胛的手。
“韩世忠,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了?”白瑛白着一张脸,盯住韩世忠不放,“你倒是说啊,这日子你是存了心要跟我过吗?”
红玉看着白瑛张张合合的嘴,脑袋又疼了起来。
“别闹……”
“不闹?不闹我天大的委屈给谁说啊?!我跟着你过了十几年提心吊胆的日子,你今儿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昏着也是这小娘子,醒着也是这小娘子,韩世忠,你莫让我这般寒心!”白瑛瞧着他倦怠极差的神色,不敢跟他扯,只能撒着气把圆桌上的茶盏,全部推倒地上砸得粉碎。
唯独留下了那碗金贵的药。
红玉撑着这个空荡,福了下身子,垂着头离开。
里屋还在闹着,红玉心神实在不定,她头一遭这般萎靡的坐在檐口,看着雪下,看着冰凝,她面前的有个平日里装火炭的脏铜盆,手边的香烛纸钱也是先前托了九思置办的。
条件实在是简陋,没法子设案秉烛,没法子跟那富贵人家一样,诵经作法,普渡云楼上百人的无辜性命,没法子……正儿八经的为云楼的上百人呼魂道歉。
红玉觉得口腔一甜,还没还得及呕出来,就听到白瑛窸窸窣窣的转了出来。
红玉连动都懒得动了,她木然的看着白瑛走过来,红眉毛绿眼睛,气得不行,面前的铜盆在眨眼间就被白瑛给踹翻,滚到院子里薄冰面上,咕噜噜滚了好远。
“你这黑心秧子!招魂呢你,你是存心咒老韩吗?!”白瑛抬着手,又是如往常一般,眼瞧着就要朝红玉招呼二来。
只是这一次,顿住了。
白纸一样的脸色,连唇色都乌了,一行清泪冲刷在右脸颊的伤口上,丝丝的血丝,白瑛怔了怔,连退了两步。
有冷风过,带起的纸钱黑灰,在白瑛和红玉之间缭绕。
红玉觉得自己的心真的要快被冻住了,她的心现在如此的迟钝,迟钝到白瑛猝不及防的跪在这冰雪之地上,她都没回过神来。
“算我这个老婆子求你,离开我家老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