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左没右,有钱没酒。”萧维跟着墨紫上楼阁平台,“何意?”
“此人叫左佑。若说无商不奸,他大概是极致了。他原是一贫寒子弟,想要做买卖,却无本钱。恰好他亲舅新娶,舅母相貌皎美,他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诓舅舅外出,找平日玩在一起的市井混混将他囚了半月,对舅母谎称舅舅死了,然后撺掇了他母亲将舅母卖与大户人家作妾,得了几百两银子。正因为如此不择手段,几十年来他的财富只增不减,成为玉陵数一数二的大商贾。”扶栏远眺,山峦迭起,涛声流转。
“玉陵惨遭战祸,看来对他毫无影响。”萧维没心思看景,“这样卖舅母的人竟能成为大上古。难道玉陵商人都没有良知么?”
“这就是唯利是图了。”墨紫不以为意,“只要他给其他商人带来好处,谁管他家的陈年旧事?你可知他舅舅曾与他决裂,如今却是他家的舅老爷。妻妾成群,锦衣玉食,出入车马,仆从团簇,哪里还介意卖妻之事。据说舅甥二人重归于好之日,正逢左佑邀达官贵人享用一顿黄金宴。好像安排好演戏似的,人人被感动得抹眼泪。皇帝还说亲情可贵,赏了左家不少珍宝。好不好笑?”
“玉陵皇如此昏庸,怪不得大求一率而破国。”萧维感慨。
“太平盛世已久,自然滋生腐虫。盛极必衰,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墨紫长长叹息,“时间有时真令我憎恶。无论曾发生过多么激荡的事,十年二十年后,只要有心,就能白变黑,黑变白,没人会关心过去的真相。那两句话原本是有左没佑,有钱没舅的。改两个字…面目全非。”
“可你却记得真相。”萧维不知道自己也会安慰人,“一次激荡过去了,才能迎来第二次激荡。心情平复之后,再澎湃起伏…才能一直保有希望。”
墨紫调转头来看他,黑亮的双眸显得诧异,“想不到你还会说这般富于寓意的话。我以为你一向说话很直接。”
“关于船的事,我确实急躁了。”萧维自我检讨过,“我自小随父征战,好胜心强,总想要最好的武器…最好的盔甲,最好的兵马。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坚持,我会尝试尊重你。”
这个男人此时的风度倒是能迷倒女子。墨紫想过便是一笑,“我既然造了这船,其实也有准备要传出去,不过,我还没决定站在哪一方而已。大周,大求…玉陵,南德四国我都到过了,可是家在哪儿?还是这话。要等等。”
萧维心里咯噔一下…忘了不该急躁,问道,“你已经是大周人了。”
墨紫呵呵笑出了声,在江风中轻扬,“萧维,这就是你跟我不一样的地方。你忠君爱国,为它们能死而后已。可我不会,我只忠于我自己。觉着对的或必须要做的,才做。皇帝的话,该听得听…该不听得不听。换个说法,就是我不对皇帝负责。这一刻,我和你同朝为官,下一刻,我和你兵戎相见。在你看来,无法理解。对我而言…就是作我自己。无论环境多恶劣,便是个丫头,自我不灭。”
萧维从未曾见过内心这么真实的墨紫,他想说她的想法是危险的,但当他接触到她的目光时,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即使在黑夜,她的眸子正发亮,装下满天星辰。他早就知道的,无论是贩子还是丫头,或是掌事或是朝官,正是那种自我不灭令她与众不同。
自我?
他有吗?
在家,父母为上。在朝,皇帝为上。如此论起来,他家最自我的,反而是他三弟。说休妻就休妻,说分府就分府,皇帝降职三弟自在,父母板脸三弟还是自在。
“大丈夫……国家社稷难免……需要背负。”他说得有些艰涩。
“嗯,我明白。我没有否定你,我只说你跟我不同。我原本是很反感这些的,不过再想想,国家大事可不就得靠你们来做么,不然就乱套了。”挑眉,抿唇,墨紫笑笑,“每个人降生在这世上的使命不同。所以,尽力互相理解吧。就好像现在,我怎么都没想到还能有跟你说说心里话的机会。”
她和他不同啊。尽管她说互相理解,尽管她难得坦然,可他的心里一点没有好过。这,就是可望而不可及吗?
“不一样的人,也可以同舟共济。”他刻意要拉上线,哪怕很勉强也好。“你和臭鱼他们也不一样,但你能与他们肝胆相照。”
墨紫摇摇头,“不对。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不受束缚,向往自由。我要是畏畏缩缩,他们恐怕早跑了。”
觉得话题扯远了,她收回来,“苏岚提到左佑,让我对下一步如何走有了个主意。左佑是盐商,他的船必定会去大求。咱们跟着他的话,就不用担心路上的事了。”
“那么容易让他带我们去吗?”萧维心里五种滋味,一种不能往外说。
“总有办法。”墨紫很乐观,说罢打过招呼,回舱了。
萧维在阁台上站了良久,直到仲安来找他。
“想问你怎么处置那两个大求人,你居然跑上来赏景。”
萧维转过头,目光落在仲安身后,“我忘了问,她怎么知道左佑卖舅母的事?”
仲安啊一声,丈二摸不着头脑,“你和墨紫说什么了?我以为你跟上来是要教训她为手下三兄弟寻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