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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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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无法弥补的,却被黑暗重现。——JosephBrod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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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母亲再有机会伤害惠梨奈,我把家里所有的利器都收拾了一遍。剪刀和美工刀之类的东西通通被我扔掉,厨房里的菜刀和叉子也被我藏在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至于碗和盘子则全部换成塑料的。

我不再让母亲踏进厨房了,也不让她出门买菜,我很怕被邻居看到她精神恍惚的摸样,以至对我们家的情况有所猜疑。

其实母亲一早就不再做什么家务了,洗衣机里的衣服会忘记晾,浴缸的水龙头会忘记关,惠梨奈的鞋子会放到我的鞋柜里来……母亲的状态已经不适合照顾别人,能在清醒的时候照顾好她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自那以后我一直负责接送惠梨奈,并且让惠梨奈穿长袖的衣服上学,因为她手臂上的伤痕实在太引人注目,必须要遮起来才行。天气冷的时候还好,可一到夏天就必然会有人问为什么这么热还穿长袖。我教惠梨奈说,你就告诉他们你有皮肤病,所以不能多晒太阳。惠梨奈很懂事地说她记住了。

在一段时间内母亲没有再对惠梨奈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她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做好吃的给惠梨奈吃,虽然我不同意让她下厨,但我好像能从母亲的眼神里感受到她的悔过和歉意。

二年级时我获得了学校网球部的正选资格,开始变得比以前更忙,更晚回家了。

惠梨奈身上没有再出现新伤痕,母亲的状态也还算稳定,那时的我姑且享受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网球部的训练虽然极其艰苦,但我却觉得很开心。因为在球场上一心一意打球的时候,我可以将所有烦恼都抛诸脑后,尽情地奔跑,尽情地挥拍,尽情地流汗,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快乐。只有和网球部的大家在一起讨论战术,聊天嘻哈时,我才有一种彻底放松了的感觉。

那段时间我产生了一种似乎一切都在变好的错觉,母亲偶尔会打电话来关心我在做什么,问我今天要什么时候回家。一开始我认为那是母亲在逐渐好转的迹象,因为她懂得关心我了,懂得打电话找我聊天,比起她过去大半时间都在一个人发呆的情形,这应该是好事才对。

所以就算母亲弄错时间在我上课时打来,或是在我部活时打来,我也没有对她生过气。我再三提醒了母亲我下课和放学的时间,让她在适当的时候打来,可母亲好像没有听进去。

她打电话给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说的内容也越来越奇怪,有些完全不必要在电话里说的事,她也会拼命地说,拼命地让我听着。

我多少能理解母亲一个人呆在家里无事可干的那种落寞心情。白天我和惠梨奈都要上学,晚上接惠梨奈回家后我则要忙着照顾她,为了尽量缩短惠梨奈和母亲独处的时间,我几乎都形影不离地陪在惠梨奈身边。

身旁少了惠梨奈,唯一能跟母亲交流的人就只剩下我了。母亲像是把我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揪着我,不停、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让我报告自己在做些什么,她的电话简直演变成了对我的监视。

“妈妈,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我在上课!”

即使再有耐心也无法忍受母亲持续不断的骚扰电话。有一次母亲在我考试途中打来电话,手机的震动惊扰了监考的老师,差点让他怀疑我是在用手机作弊。尽管解释后没被找麻烦,但我还是忍不住挂掉了母亲在那之后打来的电话。

持续一整天,我都把手机电源关掉了。终于不用再受到母亲电话的干扰,我舒了口气,像平时一样在放学后参加了部活。

那天的训练进行到很晚,因此我提前跟惠梨奈说好让她自己先回家,不要等我。

大约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才回到家。用钥匙一打开大门,我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客厅的灯开得很亮,从房子外面看进去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然而里面并没有母亲和惠梨奈的踪影,沙发上空无一人,餐厅里也空无一人,她们去哪儿了?

我关上大门,感觉到异味是从某个方向飘来的。我捏住鼻子朝气味浓重的方向走去,那里的尽头是厨房。门是关着的,我伸出手试图打开,却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

使劲转了几下把手,门纹丝不动。

“妈妈!惠梨奈!”我边敲门边朝里面叫道,“你们在吗!”

毫无回应。

糟了,我心想,糟了。

我退后了几步,用整个身体狠狠撞向那扇门。一下,不行,又一下,还是不行。咬紧牙关继续撞,直到撞了七八回后,门才“砰”的一声被我撞开。

随着门被撞开,一阵令人作呕的煤气味扑鼻而来。

“惠梨奈——!”

一进厨房,我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惠梨奈。我惊慌地冲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惠梨奈,使劲摇晃着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要报警吗?要叫救护车吗?

不行,不行。不可以报警,不可以叫救护车。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看到了倒在另一边的母亲。她倒下的地方靠近煤气灶。对,必须先关掉阀门。我放下惠梨奈冲向灶台,关掉了煤气阀门,接着又冲到窗边把窗户通通打开。

“惠梨奈,惠梨奈,醒醒!”做完该做的之后,我又回到惠梨奈身旁拍她的脸,“求你,醒醒啊!”

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死。尽管头脑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我冷静,但我完全冷静不下来。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母亲想带着惠梨奈一起去死吗?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我挂断了电话?仅仅是因为我回来晚了?

惠梨奈还有呼吸,她的脉搏还在跳动。我的手指按在她温热的颈脖上,从指间传来的生命脉动令我一阵狂喜。我把惠梨奈抱出厨房放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又回到厨房去把妈妈拖出来。

好累,好累,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汗流浃背。惠梨奈还活着,母亲也还活着,但两个人都像睡熟了一样醒不过来。

我蹲在她们的身旁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呼唤,妈妈,醒醒,惠梨奈,醒醒,求你们了,醒醒吧。

声音慢慢变得嘶哑,泪水掺杂着汗水从脸的边缘滑落。我从未感到如此绝望过,即使是在爸爸离开我们时,即使是在妈妈伤害惠梨奈时,我都不曾感到如此绝望过。如果她们死了,如果妈妈死了,如果惠梨奈死了,那我至今为止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保护她们是我的使命,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我要代替冷酷无情的爸爸履行对这个家庭的责任,如果失去了这一责任和使命,那么我的存在还有何意味?

母亲和惠梨奈是我的一切,这两个人是我的一切,是我为之存在的全部理由。

在努力唤醒惠梨奈和母亲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闪现过许多可怕的后果。

不能惊动邻居,不能报警,不能叫救护车,绝对不可以。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暴露母亲所做的事,母亲会被带走,可能会坐牢,可能会被关进医院,那么我和惠梨奈该怎么办?回到爸爸身边去吗?一向对这个家视若无睹的爸爸会接纳我们吗?

我要保护母亲,我要保护惠梨奈,我绝不能让她们受到伤害。

那天直到深夜,惠梨奈和母亲才好不容易有苏醒过来的迹象。看到她们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精神和体力都到达极限的我立刻瘫倒在地,过了很久很久都没能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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