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尼胸膛里犹有一丝残余的呼吸,突然张开眼来瞧着楚留香,目光竟突然变得奇异的清澈而明亮。
楚留香黯然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女尼嘴唇启动了几次,终于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道:“无……无……”
楚留香叹道:“你已无话可说了么?”
那女尼满是焦急之色,满头俱都流下了汗珠,但饶是她用尽所有力量,却已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是不是无花?”,突然,一道声音传来,女尼眼睛亮了一下,充满了怨毒之色……她终于死了。
她临死前回光返照,神智突然分外清明,竟给楚留香留下了一条重大的线索!
楚留香心中惊骇万分,一抬头,却见是韩文回来了。
韩文看来并不好过,手里还抓着一个假发套,一张蜡黄色的人皮面具,瞧着楚留香,道:“你猜我得到什么消息了?”
楚留香张了张嘴,摇了摇头,道:“我怎能猜得到?”
韩文把假发套扔了个楚留香,道:“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凶手不是一个人!否则你这里遭遇了这些东西,我那里却又碰上了天枫十四郎!不用太惊讶!他是假的!至少他不敢露出真实的武功!”
楚留香愣了愣,好半天,道:“你还有什么线索?”
韩文道:“至少我知道秋灵素确有其人!而且这个人……还没死!”
“还没死?”,楚留香捉摸了好一会儿。道:“那你觉得凶手为什么没有灭她的口?”
“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的武功非常之高,凶手正在找机会,却一直没能下手。另外一种却是——这个人的身份非常的高贵!”,韩文沉吟了一下,便给出了这个答案。
“孙学圃呢?”,楚留香又问道。
韩文叹了口气,道:“已经死了!咱们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与韩文并肩走出走出乌衣庵,夜色已很沉重,楚留香心情却更沉重。他寄以最大希望的一条线索,竞又断了。
他忍不住叹道:“难怪那凶手不怕我们寻来乌衣庵,原来他早已知道素心大师死了。否则我们在孙学圃窗外时,虽在全神防护着他向孙学圃下手,但后来他还是有许多机会将孙学圃杀死灭口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竞想借孙学圃之口,说出‘乌衣庵’。然后再假冒‘素心大师’。将我等诱入歧途,谁知你却竟瞧出了他的破绽……”,韩文错愕的问道。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对!于是他一计不成,算准我必来乌衣庵,就先躲到那禅堂的梁上,乘我不备,掷下素心的尸骨。向我下手。这一次他虽未成功,但他的汁划却委实不能说不周密。他的手段更毒,只要稍有疏忽,便难免要遭他的毒手,他一心不愿我们涉及这件事中,不惜杀死这许多条人命,可见这件事所牵涉的秘密,必定惊人得很。”
“你难道还不相信无花很有嫌疑?”,韩文蹙眉问道。
楚留香默然无语,他的确不信,那痴尼临死前,究竟要说什么?她说的“无”字,难道并非“无话可说”的“无”?
他喃喃道:“瞧她的眼神,必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她说的莫非是‘吴’,那凶手莫非是个姓‘吴’的?”
他心念转动,突然想起那女尼是死在梧桐树下的,她说的莫非是个梧桐的“梧”字,她莫非想告诉楚留香,那梧桐树下,埋藏着什么秘密么?
一念至此,楚留香立刻转身,但他还未奔回乌衣庵,便已瞧见一道猛烈的火光,冲天而起。那乌衣庵竟已化为一片火海,那“梧桐”树下纵有什么秘密,也早已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眼看着心乱如麻的楚留香,韩文开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楚留香豁然抬头,道:“什么事情?”
韩文缓缓地说道:“按道理来说,类似你我这种人的行踪极难捕捉,可这个凶手……就算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也很难跟踪我们,而不被我察觉,我是在想,我们的行踪为何会屡遭泄露!导致这些人的惨死!”
楚留香变了变脸,好半天也想不起个所以然来,不禁问道:“难道说……他们是一个帮派?而不是两个人吗,三个人?”
“我倒是想起了一种可能!”,韩文眼睛一转,给出了答案——“丐帮!”
没错!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帮众何止数万?他们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帮派!或许帮中高手一直良莠不齐,但他们的情报工作,却是所有帮派最好的!有些时候连官府都不能比拟。
楚留香沉吟了一番,道:“两个身手高强的人,其中一个还擅长东瀛忍术……秋灵素还活着……这些消息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丐帮……我决定去拜访他们一下!”
“那我呢?”,韩文蹙眉蹙眉头问道。
楚留香道:“你却是忘了,我们的行踪,也有可能是朱砂帮泄露的!你需要回去看看!”
“有道理!”,韩文点了点头,忽然笑道:“我突然发觉查案比杀人又有趣儿!查案需要各种证据,而杀人——只需一剑!实在是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哈哈哈!”
“那就祝我们好运吧!”,楚留香伸出手来。
韩文不解,好一会儿明白了,伸手跟楚留香拍了一下,道:“祝我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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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已经前去寻找丐帮在济南城的分舵,而此时已经是夜市已阑珊。韩文又是疲乏。又是饥饿,但却径自先奔快意堂。他去快意堂,不仅仅是要查一下是谁泄露了自己与楚留香的行踪。还有些事情邀请他朱砂帮帮忙!
——以秋灵素那样的人,决非无名之辈,她嫁的丈夫,想必也赫赫有名,朱砂门弟子众多,眼皮很杂,说不定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韩文很是不能理解。楚留香、李红袖这两个人本是眼皮最杂的人,可他们以前又怎会从未听起过有秋灵素的事情?楚留香一点头绪没有,李红袖送给他的书籍中也没有……
若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人。别人又怎会知道?
正是在韩文怔怔入神之际,突听身后蹄声骤响,一人轻叱道:“闪开!”
韩文身子刚避开,已有一匹马自他身旁冲过。马上人黑色的斗篷。迎风飞舞。露出里面火红色的缎子,人马急驰而过,险些将他撞倒。
“好神骏的马。”,韩文本身也有些恼怒,正准备狠狠地教训这货一顿,却看见了那匹马,忍不住赞叹不已!
对于马,也和对女人一样。韩文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特殊鉴赏力,有时他瞧见好马。甚至比瞧见美女还要愉快得多。此刻他一眼瞥过,便知道这匹马实是万中选一的龙种,能瞧上这种马的人,想来也绝不是等闲角色。
韩文眯着眼睛,嘴角是一抹诡异的笑容,喃喃道:“这人又是谁呢?为何来到济南城?……美女虽然有时会嫁给蠢丈夫,但良驹却绝不会被庸人所御,好马选择主人时,那眼光的确要比女子选择丈夫精确得多,至少它不会被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过了,也不会瞧得白花花的银子就发晕,而且它选择好一个人时,也时常比女人对丈夫忠心得多。”
说着说着,他喃喃自语着不禁发出了微笑。
随时找机会让自己笑笑,松弛松弛自己的神经,这就是他做人的态度,只怕也就是他为什么总是能在生死关头中活下来的原因──一个人的神经若是太紧张,遇着了危险的事,就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何况,他自信这看法绝不会错,只因对于女人和马这两件事,他的确都可算得上是少有的权威。
还未到快意堂,韩文就又瞧见了那匹马,它站在快意堂门口的灯笼下,正不住昂首低嘶。
它的主人并未将它系起,似乎根本不怕它被人偷走,几个人远远站在一旁,竟不敢走近它。
还有个人捂着肚子蹲在那里,满脸俱是痛苦之色,韩文玩味儿的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朋友可是吃了它的苦头么?”
那人苦着脸骂道:“这匹见鬼的马,凶得紧。”
韩文哈哈的笑道道:“好花多刺,美人和好马也通常都是难惹的,这句话朋友你日后最好时时牢记在心。”
他一心只想瞧瞧这匹马的主人到快意堂来,究竟是为着什么,一面说话,一面已大步走了进来。
这时还未到子夜,本应是快意堂赌局最热闹的时候,但屋里虽然灯火通明,却是鸦雀无声。
韩文暗中皱了皱眉,掀开门帘走进去。只见几十个赌客竟全都贴墙站着,一个个都已吓得面无血色,平日燕子般穿梭来去的少女们,也站着静静发抖。
再看那些保镖大汉,此刻已全躺在地上,有的是已实在爬不起来,有的却是不敢爬起来。几十双眼睛,都在呆呆地瞧着那穿黑斗篷的人。
他笔直站在赌桌前,背对着门,韩文只能瞧见他手里那根黑得发亮的氏鞭,还是瞧不见他的面目。他现在只能瞧见冷秋魂的脸。冷秋魂的脸上已无丝毫血色,目光中又是惊慌,又是恐惧,他也正在盯着那神秘的黑斗篷。
厅堂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紧张得令人战栗,沉闷得令人窒息,正如箭在弦上,暴风雨将临。
没有人留意到韩文走进来,韩文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终于瞧见了这神奇的“黑斗篷”──他竟是个少年,黑斗篷里,是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黑腰带,黑马靴。黑色的小牛皮手套,手里紧握着黑色的长鞭,只有一张脸是苍白的。苍白得可怕。
从侧面望过去,只见他鼻梁削直,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显示出他的坚强、冷酷。他眉梢上扬,漆黑的眉毛下是一双深沉的眼睛,深沉得瞧不见底,没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心事。
这张脸几乎是完美的。这少年整个人都几乎找不出丝毫缺陷,这种奇异的“完美”,竟完美得令人可怕。
冷秋魂盯着他。似乎正在考虑着答复,这黑衣少年也不着急,只是冷冷的瞧着他,冷秋魂终于缓缓道:“阁下既然要赌。在下自当奉陪。但在下却得先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阁下想必不至于吝不见告吧?”
那少年道:“我没有名字。”
他语声也是冷漠、尖锐、短促的,但却和中原一点红的有些不同──两个的语声都像是刀,只不过一点红的刀已生锈,这少年的却是吹毛断发之利刃,一点红的语声凄厉阴森,这少年的却是暴躁急促。
冷秋魂道:“阁下既不愿将大名相告,只怕……”
那少年道:“只怕怎样?”
冷秋魂道:“这里的规矩。是不与陌生人赌的……”
他瞧了瞧少年的目光,立刻又干笑着接口道:“但阁下远道而来。在下也不能令阁下失望。”
黑衣少年道:“那很好。”
冷秋魂道:“却不知阁下要赌什么?”
黑衣少年道:“就赌骰子。”
冷秋魂道:“赌注……”
那少年一伸手,抛出了块玉璧,灯光下,只见这玉璧光泽温良,毫无瑕疵,就连韩文,一生中都未见过这么完美的宝玉。就连传说中那足以倾国的和氏璧,只怕也未必能比这玉璧强胜多少。
冷秋魂也是识货的,他眼睛立刻亮了,口中却淡淡道:“阁下要以这玉璧来赌什么?”
黑衣少年冷冷道:“赌你。”
冷秋魂面色变了变,仰首大笑道:“赌我?我冷秋魂有如此值钱么?”
黑衣少年道:“我若胜了,你便跟我走。”
冷秋魂笑声如被刀割骤然顿住,眼睛盯着桌上的玉璧,目中出现了贪婪之色,又瞧了瞧玉璧旁的骰子,突然道:“好!我赌了。”
这句话说出,死寂的大厅中才起了阵骚动。韩文却知道冷秋魂既然敢将自己的人都押为赌注,他这六粒骰子上,必定有巧妙手法,必胜的把握……事实上武功到了某种地步的人,都可以。
......
......
冷秋魂将六粒骰子一粒粒抛人那白瓷的碟子中,再用好的碟子盖起,缓缓道:“骰子的赌法也有许多种,阁下……”
黑衣少年道:“赌小,点子少的为胜。”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赌大赌小,都是一样的,阁下请。”
他刚想将骰子送过去,那少年又冷冷道:“你先摇。”
冷秋魂想了想,道:“同点……”
那少年不耐道:“同点作和。”
冷秋魂道:“好。”
他手一扬,一阵清脆的骰子声,立刻响彻了大厅。这时,他也是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将宝盖在耳旁不住摇动,骰子在瓷盖中滚动着,发出一阵阵令人断魂的声响。
大厅中每一个人都似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听“砰”的一声,冷秋魂已将宝盖放在桌上。
数十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只苍白的手。
他的手缓缓扬起,宝盖揭开,露出了那六粒要命的骰子──
大厅中又爆发起一阵骚动。
六粒骰子竟都是红的一点,在白瓷的碟子里,就像是六滴鲜血。六粒骰子六点,已不能再少,冷秋魂实已立于不败之地,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而骄傲的微笑。
韩文暗暗点头道:“冷秋魂手上的功夫果然不差,却不知这少年还有什么能胜得过他?”
那少年居然还是声色不动,冷冷道:“果然不错。”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阁下请。”
那少年道:“好。”
“好”字出口,他手里的长鞭突然毒蛇般的刺出。
冷秋魂一惊,只道他要动武。哪知这一闪电般飞出的长鞭竟在骰子上骤然顿住,鞭梢巧妙的一卷,卷起了一粒骰子。突又放开。
那骰子“嗤”的一声,直飞了出去,“夺”的钉入了白色的粉壁中,整粒骰子都嵌入墙壁,堪堪露出一面,这面正是一点,能用手将骰子弹出。嵌入墙壁,露出一点,已绝非易事。已可算是天下一流的暗器高手。
这少年却能以六尺长鞭的鞭梢将骰子卷起,弹出,这份腕力、眼力,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众人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惊呼声中。长鞭卷起了第二粒骰子。弹出。这第二粒骰子竟将第一粒打了进去,嵌入墙中,露出了一面──自然还是鲜血的一点。
长鞭如响尾蛇的嘶嘶响动,骰子接连飞出,第四粒打在第三粒上,第五粒打在第四粒上……瞬息间六粒骰子全都钉入了墙壁,只露出了最后一粒骰子的一面──一点,众人简直连眼睛都瞧直了。
黑衣少年还是面不改色。缓缓道:“我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你输了……”
冷秋魂面如死灰。突然大呼道:“这不算,这样自然不算。”
黑衣少年冷笑:“你想耍赖?”
长鞭突又飞出,毒蛇般向冷秋魂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