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
又见飞刀!
诸葛刚眼角也瞥见了这柄刀,立刻失声道:“小李飞刀!”
这一声唤出,他心神已分,真力已散,身子突然向反方向转动起来,但却已是身不由主。
西门柔手腕一紧,已抽出了他的蛇鞭!
诸葛刚凌空一个翻身,倒掠两丈,“笃”的一声,铁拐落地,他的人也立刻又似钉在地上,稳如泰山。
但他的眼睛却是惊慌不定,只见小楼外已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衣衫落魄,头发蓬乱,看来是那么潦倒,那么憔悴,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比刀还要锐利。
诸葛刚的手紧握铁拐,指节却已因用力而发白,嗄声道:“小李探花?”
这人淡淡笑了笑,道:“不敢。”
“笃”地,诸葛刚不由自主又退后了一步,厉声道:“你我素无冤仇,你何苦来跟我们作对?”
李寻欢淡淡道:“我从不愿和人作对,却也不喜欢别人跟我作对。”
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悠悠道:“这里并没有什么宝藏,各位徒劳往返,我也觉抱歉得很……各位走的时候,就请将带来的礼物再带走吧。”
诸葛刚、上官飞、高行空,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刀锋,咽喉里就像是已被件冰冷的东西塞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的确!这场虚假的戏……也该收尾了!”,一直神游天外的韩文似乎也回过神儿来,负着双手,看着众人,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宝藏!事实上,是我要请你们前来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可你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地点!”
“因为我时日无多!你我之间的一战,也要提上日程了!”,韩文看着李寻欢现在的模样。冷哼道:“我不希望与一个酒鬼较量,那样,就算我赢了,我也会觉得没有成就感!”
李寻欢抿了抿嘴唇儿,道:“所以呢?”
“所以我要让你见见鲜血!鲜血是冲散酒精的最佳物品!”,韩文冷笑迭迭:“尤其是高手的鲜血!”
燕双飞忽然大喝一声,道:“你敢视我们如无物?”
韩文眯着眼睛。淡淡一笑,道:“杀鸡宰狗!”
燕双飞顿时涨红了脸,其余几个人亦是大怒,纷纷有动手之意。
“‘杀神’韩文?我早就想和你一较高低了,别人怕你,我燕双飞却不怕你!今日就让你知道谁是鸡狗!”
燕双飞一声厉喝。反手扯开了长衫,露出了前胸两排飞枪。只见红缨飘飞,枪尖在秋日下闪闪地发着光,就像是两排野兽的牙齿,在等着择人而噬。
韩文却连瞧也未瞧他一眼,在他眼里,这里只有两个对手。一个是李寻欢,另一个则是那个黑衣人!
燕双飞大喝一声,双手齐挥,眨眼间已发出九柄飞枪,但见红缨漫天,还未击到韩文面前,突又纷纷掉了下来。
再看燕双飞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一道狰狞的血洞。鲜血顿时潺潺!
剑!
谁也未看出这一剑是何时刺人他咽喉的,但显然就在他双手刚挥出的那一刹那间。他手上的力量还未完全使出,剑已刺人了他咽喉,是以发出去的飞枪势力也不足,才会半途跌落在地。
好快的剑!
燕双飞双睛怒凸,目中充满了惊疑不信之色,他一直认为自己出手已够快的了。始终不信还有比他更快的。他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剑!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双飞的尸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说过,你若能和李探花较量。那才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么?你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怎么配跟小李探花交手呢?”
他的意思很简单,他不认为燕双飞有与李寻欢交手的资格,唯有他,亦或是韩文这样真正的高手才行。
他缓缓抬起头,凝注着韩文一字字道:“‘杀神’韩文!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韩文也笑了,道:“当代剑术高手,唯你我二人!”
这话说的倒真够狂妄的,谁知黑衣人却是点了点头,非常赞同,道:“目前……如此!看来,我要改变主意了!等你我角逐出胜者,在与小李探花交手吧!”
“正有此意!”,韩文笑道。
李寻欢微微蹙眉,一个韩文就让他很头疼了,看模样,韩文对这个人,尤为的重视……韩文的目光一向很准,他从不怀疑,因而,也更加担忧,忍不住道:“阁下是……”
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我久慕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见,却无以为敬……”
他说到这里,突然旋身。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剑已出手。
剑身也是乌黑色的,不见光华,但剑一出鞘,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
高行空只觉心头一寒,乌黑的剑已无声息到了他双目之间,森寒的剑气已针一般刺人了他眼睛。
他刚闭上眼睛,疼痛已消失。
他已倒了下去。
诸葛刚只看到铁剑一挥,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标出,非但没有招架,也没有闪避。
他了解高行空的武功,也知道高行空绝不是这黑衣人的敌手,但他却不懂高行空为何连闪避都没有闪避。
可是这时他已没有再思索的余地,他只觉一阵砭人肌寒的寒气袭来,当下大喝一声,铁拐带着风声横扫而出。
他号称“横扫千军”,以“横扫千军”成名,这一招“横扫千军”使出来,实在是神充气足,威不可当。
黑衣人铁剑反手挥出。
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六十三斤的金刚铁拐迎着剑锋便已断成两截,铁剑余势更猛!
诸葛刚但觉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
他也倒了下去。
这只不过是顷刻间事,西门柔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声。黯然道:“看来今日之江湖,已无我西门柔争雄之地了……”
他跺了跺脚,冲天掠起,只一闪便已消失在屋脊后。
他身形刚掠起,上官飞身形也展动。
就在这时,剑气已扑面而来。
上官飞长啸一声,掌中子母钢环突出。
又是“叮”的一声。火星四溅,钢环竟将铁剑生生夹住。
黑衣人轻叱道:“好!”
“好”字出口,他铁剑一横,钢环齐断。
剑已逼住了上官飞咽喉。
上官飞闭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无表情。这少年的心肠就像是铁石所铸,既不知道什么是惊慌,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黑衣人盯着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门下弟子?”
上官飞点了点头。
黑衣人道:“我剑下本来从无活口,但你年纪轻轻,能接我一剑也算不易……”
他平转剑锋,轻轻在上官飞肩头一拍。道:“饶你去吧!”
上官飞还是站着不动,缓缓张开了眼睛,瞪着黑衣人道:“你虽不杀我,但有句话我却要对你说明。”
黑衣人道:“你说吧。”
上官飞一字字道:“今日你虽放了我,他日我却必报此仇,到那时我绝不会放过你!”
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儿子……”
他笑声骤然停顿。瞪着上官飞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绝不怪你,而且还会引以为傲,因为毕竟没有看错了人。”
上官飞面上仍然毫无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黑衣人挥手道:“你好好干去吧,我等着你!”
上官飞目光凝注着他。慢慢地躬身一福,慢慢地转过身……
黑衣人突又喝道:“且慢!”
上官飞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黑衣人道:“你记着,今日我放你,并非因为你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为你自己!”
上官飞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衣人目送着上官飞的背影,良久良久,才转过身面对着李寻欢,以剑尖指着地上的两具尸身,淡淡道:“今日相见,无以为敬,谨以此二人为敬,聊表寸心。”
李寻欢沉默着,凝注着他掌中铁剑,忽然道:“嵩阳铁剑?”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阳。”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嵩阳铁剑果然名下无虚!”
郭嵩阳也俯首凝注着自己掌中的铁剑,缓缓道:“却不知嵩阳铁剑比起小李飞刀又如何?”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这答案。”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你我无论谁想知道这答案,只怕都要后悔的。”
郭嵩阳霍然抬头。
他灰色的脸上,似已起了种激动的红晕,大声道:“但这件事迟早还是要弄明白的,是么?”
李寻欢长叹着,喃喃道:“我只希望越迟越好……”
郭嵩阳厉声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李寻欢沉默了许久,才又叹了口气,道:“你想在什么时候?”
郭嵩阳道:“不知!”
李寻欢道:“不知?”
郭嵩阳看着韩文,缓缓地说道:“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未战先怯?”,韩文挑了挑眉毛,道:“那我会很失望的!”
郭嵩阳摇了摇头,道:“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那是未知的!”
韩文道:“那我们在哪里开始?”
“这里!”,郭嵩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冷。
韩文点了点头,道:“真的要在这里?我毕竟从前也来过,至少也会占据一点儿地利,这对你并不公平!”
“没有所谓的公平与不公平!”,郭嵩阳看着自己手中乌黑的剑身,道:“但求一战!”
“什么时间?”,韩文又问。
郭嵩阳一抬头。双眼寒光四射:“我既然挑了地点,时间自然是你来选!”
“很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就现在!本来这也是我的意思!”,韩文看着地上倒下的几个人,道:“本来这些人也都是我的猎物!……不过,嵩阳铁剑,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值得!”
郭嵩阳看了一眼周围,道:“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我势必要分出胜者,但……我们至少可以到处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的眼睛里闪出了笑意:“天气这么好,风景这么美。我们在临死之前,至少也该先享受一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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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李寻欢开口了,目光有些游离,良久,他看向了韩文,道:“你还想怎么样?已经够了……我已经不想参加江湖纷争了,为何不能放过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没得选择!同样的,我也没得选择!”,韩文饶有深意的笑了,他看向了龙小云。
李寻欢顺着韩文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龙小云一直在狠狠地盯着他,目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郭嵩阳的铁剑无论多神妙,诸葛刚无论死得多么惨,都未能使这孩子的目光移开片刻。
但李寻欢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
李寻欢暗中叹息了一声,微笑着道:“你好。”
龙小云道:“家母时时刻刻在惦记着你老人家,大叔你也该常来看看我们才是。”
李寻欢苦笑着点了点头。这孩子的话,常常都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你如果想要一个将来跟我或者是嵩阳铁剑战斗的理由!很好!我给你!你不出手,他。与他的母亲……就要死!”,韩文咧着嘴,笑容无比的恶劣:“郭兄!我们该上路了!”
李寻欢愣在当场!
没有理会李寻欢,韩文与郭嵩阳开始走动。两个人的第一步,几乎是同时开始的。他们谁也不愿占对方的便宜,剑客,本就是骄傲的。
清风更轻,旭阳更为艳丽。
在黑暗笼罩大地之后,苍天总是会降给人间更多光彩,就正如一个人刚刚降生,本无杂念,但这个世上的太多事情,始终在影响他的成长。
这就是人生。如果真的已经能了解人生,也许悲伤就会少些,快乐就会多些。
梅林中还余有梅花的芬芳,他们踏着残雪,慢慢的往前走,脚步声“吱吱”的响,他们的脚步越走越大,脚步声却越来越轻,因为他们的精神和体能,都能渐渐到达巅峰。
等到他们真正到达巅峰时的一刹那,他们就会出手。
谁先到达巅峰,谁就会先出手。
他们都不想再等机会。因为他们都知道谁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郭嵩阳的确是很可怕的对手!
也许这是韩文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真正的,第一个对手,很强。
每个练武的人,武功练到巅峰时,都会觉得很寂寞,因为到了那时,他就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郭嵩阳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但他今天真的很高兴,所以,难免的又啰嗦了两句:“我本以为李寻欢才是我苦苦追求的对手,可到头来,却是你,真是没有想到啊!”
“哦?为何是李寻欢呢?在李寻欢之上,尚有上官金虹,天机老人这等武功强悍之辈,在你之下,也有‘银戟温侯’吕凤先、‘疯道人’胡不归之流,为何……偏偏就是李寻欢?”,韩文也很有兴致,不免的回问。
郭嵩阳沉吟了一番,默默的说道:“天机老人神鬼莫测,行踪飘渺……我连他的人是谁都不知,又谈何去挑战他?上官金虹,他已经不是纯粹的武人了!与这种人交手,我引为平生之耻!吕凤先、疯道人,哼……”
他只是轻轻一哼。韩文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手下败将,安敢言勇乎?
他再问:“那为何你又改了主意?李寻欢可以称得上是英雄,而我——似乎并没有那么的光明磊落!”
“至少你的剑不会骗人!”,郭嵩阳稍加沉默,看着韩文手中的“白云剑”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只不过是想要找一些对手而已!天下无敌,谁不寂寞?愚人短见。粗夫鄙言,理他作甚?”
“呵呵呵!你倒是有趣儿!我的朋友一向很少,如果可能……真想跟你成为朋友啊!”,韩文缓缓地说道,旋即是一声长叹。
他虽然与郭嵩阳紧紧相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但他已了解郭嵩阳。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个骄傲的人,他宁愿战死,那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果然,郭嵩阳沉下了脸,厉声道:“郭某此生已献与武道,哪有余力再交朋友?何况……”
他语声又渐渐和缓,接着道:“朋友易得。能肝胆相照的对手却无处可寻……”
这“肝胆相照”四字,本是用来形容朋友的,他此刻却用来形容仇敌,若是别人听到,非但难以明了,只怕还会发笑。
但韩文却很了解他的意思。
郭嵩阳道:“放眼天下,能与我一决生死的对手,自然不止你一人。但武力纵然强胜我十倍的人,我也未必放在眼里,若要我死在他们手上,更是心有不甘!”
韩文叹道:“不错!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朋友并不困难,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仇敌却太难了……很有幸!我能再次碰到一个!”
“哦?”,郭嵩阳有些惊讶,但旋即厉声道:“正是如此。是以今日你我一战,势在必行,郭嵩阳今日纵然死于你手,亦是死而无憾!”
韩文点头。道:“同样!”
郭嵩阳的步子越来越大,留下来的脚印却越来越淡了,显见他身体内外一切都已渐渐到达巅峰。
他的精神、内力、**,都已和他的剑融而为一,他的剑就已不再是无知的钢铁,而有了灵性。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作揖到底,道:“请!”
他已经到达了最巅峰的状态!尤其是——能弯下来的剑,才是最恐怖的!因为这代表着,刚!柔!并!济!他的剑,已经到达了那个最高的层面儿之上,不再只是宁折不弯!
韩文面色微变,同样还了一礼,道:“请!”
朋友间能互相尊敬,固然可贵,但仇敌间的敬意却往往更难得,也更令人感动。
只可惜这种情感永远是别人最难了解的!
也许就因为它难以了解,所以才更弥足珍贵。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的烟尘。
北国的冬意尚有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