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住在皇城脚底下,可除了宋元启有入宫觐见的资格,宋府其他人没几个见过皇宫里出来的人,所以在宫里人来了的一瞬间,竟然有大半都不知道做什么,活活儿吓了个半死。
来的人也不多,七八个,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一身石青色袍子,后头的都是墨绿色,个个垂着头。
这是宫里面出来的公公们,后头几个看着还规规矩矩,当先那两个神情之中便倨傲许多。
“咳,宋大人不必多礼,咱家乃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姓李。”
吊着眼角看人的李公公自报了家门,没等宋元启一众人反应过来,又道:“昨儿是太后娘娘寿辰,全天下的百姓都给娘娘献了寿礼。你们家五姑娘早先拜了陈子棠先生为师,陈先生一回来,入宫时候就跟咱们太后娘娘聊过了,说是五姑娘端庄淑雅,乃是蕙质兰心。恰好,五姑娘托陈先生送的礼也正好对上了太后娘娘的心意。”
他说话的时候,下面跪着的一排一排的人,都瑟瑟发抖。
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跪在这大堂内了,前面是宋元启与小杨氏,后头是几位少爷,更侧后方的位置才是宋仪与宋攸。
原本以为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宋元启早先经历过之前济南府账册一案,磨没了锐气,这两年官位一直没有变化,怕到死也就是混个日子,不能像周博一样,继续往前。今天乍一听宫里竟然来了人,他只盼着没什么坏事,可如今一听,才知道似乎是天大的好事。
竟然是跟仪姐儿有关?
宋元启头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冒汗,继续听下去。
那李公公卖了个关子,目光压下去,从这跪着的一群人身上划过去,最后毫无意外地落到了宋仪的身上,一打量,果真是个美人儿。
陈子棠那老货,对宋家五姑娘可是称赞不已,该不会是单看着人家漂亮吧?
早接太后旨意出来传人的时候,李公公就打听过了,说是宋五姑娘与如今朝中风头最劲的周兼还有几分恩怨在,却不知若传了这一位宋五姑娘入宫,会折腾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来。
想着,李公公笑了一声,续道:“太后娘娘说了,传宋五姑娘入宫去见见,看看是怎样个妙人儿,能献上那般对太后娘娘心意的生辰贺礼,还要好好跟五姑娘说说话儿呢。”
要宣仪姐儿入宫去见?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宋元启连忙磕了好几个头,起来之后又连声道着“辛苦公公”,顺手往两位太监手里塞了好大一锭银子,满脸的笑容。
李公公跟旁边那太监大约也觉得宋元启还算识相,脸上的笑意终于真上了那么一些儿,还说了两句好话:“听说你们家五姑娘不过是个庶出的,亏得能有今日的机缘。要按着咱家说呢,出身不要紧,得看到底有没有贵人帮衬着,您说是也不是?”
宋元启只有点头的份儿:“是是是,您说的是。”
李公公听得好一阵没趣儿,这人怕还不知道他说的“贵人”到底指谁呢。想起这宋元启曾经做过的糊涂事,还有那周家如今的风光,李公公着实觉得这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反倒是那宋五姑娘,指不定能成鸡窝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呢?
哎哟,这话可不能乱说,他这是又没忌讳了。
自己提点了自己一下,李公公转眼没搭理宋元启了,反倒是看向宋仪,放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这一位瞧着天仙一样的人儿,怕就是宋五姑娘了吧?您看拾掇拾掇,该进宫面见太后老佛爷了吧?”
宋仪两手交叠在身前,虽早就得了信儿,可真真来了,还有一些紧张。
她回京城的时候,曾带了一只小匣子来,里面装着的乃是一串舍利子做成的佛珠手串,相传乃是几百年前得道高僧法信坐化之后的舍利子所制,流落民间不知多少年,却被宋仪千辛万苦给寻着了。
这佛珠原本是卫起要的,在回来之前,宋仪都不知道到这到底用来做什么。
昨日才知道,原来卫起将这一串佛珠交给了陈子棠,让他将之献给老佛爷当寿礼,果真一下使宋仪得了太后的注意。
卫起说了,进宫只不过是一环,后头的,他自然会一步步安排,不会叫她进宫当什么妃嫔,也不过就是跟太后混个脸熟。
可宋仪是不会听卫起鬼话的。
这人行的每一步棋,都该有自己的因由,只是如今的宋仪知道得还不多,要慢慢来罢了。
昨日才得了消息,今天宫里的人就到了,不得不说,卫起的消息真是灵通得叫人头皮发麻。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宋仪没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来,做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来,半晌才恢复,而后一行礼:“太后娘娘召见,民女不敢有任何耽搁,全凭公公做主。”
这倒是个很识相的。
李公公看着宋仪行为举止,暗赞了一句,才道:“既然五姑娘都这样说了,咱家也不敢叫太后娘娘久等,这会儿还在后头跟各位娘娘们喝茶呢,若是姑娘这时候进宫,怕刚好赶上太后娘娘回宫,见上您一见。”
说完,这李公公便一甩手中的拂尘,比了个手势,示意宋仪跟着自己走。
宋仪往前面走了三步,回头望了一眼,没有错过小杨氏与宋元启复杂的眼神,也没有忽略宋攸那好奇的神态……
孟姨娘远远看着她,眼底的担忧藏不住。
宋仪只淡淡安慰地一笑,便走了出去。
她想,现在这场景,与周兼拜堂没成那一晚如何相似?只不过那时候是心灰意冷,如今虽没心灰意冷,可那小女儿家的几分柔软,到底是看不见了。
轿子已经备好,虽看着简单,但外头那料子一看便知是贡品。
宋仪上轿,并未说话,约莫过了有小两刻钟,轿子才停了下来。
“五姑娘,下轿吧。”李公公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到了宫门口,只能走进去了。”
这些规矩,宋仪也明白,李公公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罢了。
“多谢李公公提点。”
“我提点您什么呢?”李公公精明地笑笑,摆了摆手,却顿了顿,问道,“听说这一次五姑娘送给太后娘娘的东西可贵重,还是钱买不来的。也是姑娘有手段呢。”
那一串舍利子佛珠自然不简单,可也是借了陆家兄弟与卫起的东风,否则单单凭借宋仪一人,怕还不知道找到猴年马月去。
只是对着李公公,这话不能说。
宋仪道:“您都说了,这佛珠有钱买不来,还是送的有缘人。不是民女与佛有缘,乃是太后娘娘与佛有缘。”
“哎哟,您这嘴可真会说话。”李公公对着她比了个大拇指,“回头咱家可得好好去太后面前夸夸您,您可不知道,现在太后娘娘可想见您了呢!”
宋仪只道这佛珠于太后应该有点别的意义,不然哪儿会这样重视?
只是李公公的恭维,宋仪也不拒绝。
她道:“初次进宫面见太后娘娘,民女这心里都还有些慌。怕是需要您多多照拂的。”
李公公听着,越发喜笑颜开:真真是个会说话的!
反正这一位瞧着也不像是池中物,迟早要飞起来的主儿,李公公何愁卖个人情?只要没把自己牵扯进去,回头出了坏事轮不到自己身上,好事的话,这一位庶出的姑娘,怕还要记自己几分人情呢。
由是,李公公便在这一路进宫去见太后的路上,跟宋仪说了两句。
原本宋仪就听说过一些风声,对着李公公所言,倒也了解了个大概。
当朝太后,自然是今上生母,原是先皇后宫的容妃,与卫起生母庄妃并列为当时宫中两大宠妃。后来庄妃得了时疫,卫起被送入寺院之中修行避灾,还没等到回宫,宫中便已经出了大变,庄妃暴毙。
那一年的时疫可去了不少人,连先皇都没能熬住,撒手而去。
于是,皇位就落在了容妃所生的皇子卫恒身上,也就是当今献宗。
卫起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而献宗卫恒则已经早过而立,年将不惑。容妃在先皇后宫之中资历颇深,当年庄妃宠爱虽盛,却也没能压过她去。
这女人是个能熬到最后的聪明人,如今乍要见自己,怕不那么好伺候。
宋仪始终不明白卫起到底是为什么要折腾出这样的一出来,只怕必定与那些个宫闱之中的秘辛有关。
她也不敢随便打听,一面听李公公说着,一面朝前面走。
宫墙高高,抬眼望去,像是一口狭窄的天井;宫门深深,一扇门接着一扇门,次第而开。
李公公走在前头,脊背弯曲下来,像是一只大虾,又像是一头老鳖,嘴上却还说着:“咱们太后娘娘,最是慈和仁善的人,现在皇上懒得打理朝中政事时候,还有不少大臣们要求到老佛爷跟前儿呢。后宫之中种种事情,老佛爷看着不管事,可她若开口,如今协理六宫的珍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也不敢造次……”
言语之间,对太后真是吹捧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