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眼中仍带着笑意。苏夜察觉了这笑意,所以愈发不安。但她历经风霜,脸皮锻炼的比城墙还厚,绝不会因为一点点不安,就放弃决定要做的事情。
更何况,她亦是被强迫行事,而非自主决定。从这一点看,她还是半个受害者呢。
她咳了一声,淡淡道:“我得再次离开三个月,准确地说,九十天。但三个月比较好记,所以你就当成三个月吧。”
有时她会把自己代入苏梦枕,尝试体验他的感受,模拟他的心情。可惜迄今为止,她仍未想出,当她莫名其妙离开三个月时,苏梦枕心中作何想法。
这间宽大、冷清、处处透出寂寞的书房中,没有任何声音。苏梦枕静静听完,挑了一下眉,仅仅一下,然后沉吟不语。他不说话,苏夜自然也不好说。她既然不想捏造谎话,欺骗师兄,就只能保持沉默。
忽然之间,苏梦枕淡淡道:“你那时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我可从没往这回事上想。”
苏夜道:“我居然用了‘惊喜’么?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惊讶’。”
苏梦枕道:“你指的并非同一件事。”
他语气平淡冷漠,代表他对说出的话有着充足信心,不容他人置喙。苏夜终于一笑,笑道:“我一直佩服你,大师兄,非常佩服。在你面前,虚张声势不仅愚蠢,且是对你的侮辱。古董一定胆识过人,才敢在你面前说谎。你说的不错,确实并非同一件事。”
苏梦枕不理溢美之辞,只冷冷问道:“为什么?”
苏夜笑道:“我上次不说,这次当然也不会说。你若需要,我可以道歉。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有,相信你也不例外。”
苏梦枕道:“我不用你道歉,我只想知道原因。”
他方才见到她时,还很高兴,尽管外表看不出,眼中的寒火却在消退。时至如今,苏夜本人亦很清楚,苏梦枕欣赏她,享受她的陪伴。他们可以待在同一间书房中,几个时辰不说话,仍然轻松自如,也可以谈上几个时辰,同样不觉厌倦。
但此时,那两点寒火又回来了。她无故离开,令苏梦枕非常在意,在意到影响心情的地步。她感觉抱歉,却坚持到底,似笑非笑道:“你若真想知道,何不用你本人的秘密来换?如果你不肯,就证明你没那么渴望。”
苏梦枕沉吟片刻,似在思考此事是否可行。但他很快抬起头,摇头道:“我并非说笑,也不想把这事当成一桩交易。”
苏夜轻笑道:“那你把它当成什么?”
苏梦枕冷冷道:“我从不无故怀疑人,也从不饶恕叛徒。你却不一样,你不是楼中的兄弟。师父带你回山时,我教你武功,教你读书写字,直到我下山赴京时,小寒山门下,只有你我两人。”
苏夜想不到他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师门过往,不由道:“我知道,我从没一刻忘记。”
苏梦枕道:“我也没忘,所以我说你不一样。我若怀疑别人,必当追查到底,要不还他们一个清白,要不将他们连根拔起。但对你,我不会去查,我会直接问。”
他口气冷而厉,既像金风细雨楼楼主,又像小寒山的大师兄。他身上涌动着一股无形力量,仿佛出了鞘的红袖刀,向她直刺过来。
苏夜缓缓道:“这么说,你怀疑我?”
苏梦枕寒声道:“我若至今不起疑心,还怎么当这个老大?我只问一次,你也只需要回答一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从此以后不再提起。”
苏夜身上最大的秘密,无非就是五湖龙王。倘若苏梦枕竟看出了这一点,那她当场认下也无妨。若非玉佩招她进入副本世界,她已准备坦言相告。只因迷天盟覆灭不久,她就必须远赴他乡,事情太过紧急。她不愿再生任何变数,才临时改变主意。
她无视了这股压力,微笑道:“好,无论你问什么,我都说实话。”
苏梦枕声音如刀锋,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是不是毒手药王?”
这件事已在他心头盘旋很久。刘独峰与苏夜认识几天,便起过相同的疑心,怀疑她曾活动于江南,连续击破蔡党阴谋,毁去他们私下研制的药人、迷药。但他与苏梦枕只有公事来往,从无私交,到头来又犯了不愿多事的毛病,将话吞回肚里。
苏梦枕亦是在连云寨完事后,发觉多名朝廷命官中了她的毒,并听说她下毒手法隐秘至极,才忽然生出这个想法。这一想,顿时如洪水出闸,难以遏制,却被他强行压下。直到苏夜突如其来,又要离去三月,他终于按捺不住疑心,决定当面问她。
苏夜一惊,目光由冷静转为意外,并断然道:“我不是。我怎会是毒手药王?”
苏梦枕果真不再纠缠,又问道:“那么,你也不是五湖龙王的部下?十二连环坞总管之一?”
苏夜叹了口气,心想他问的实在不够巧,摇头答道:“真的不是。你为何这么想,就因为我和她们走的太近,时常去开封府中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