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若有一人能令木道人有所顾忌,必然就是叶雪。
他并非好色之人,明知触犯武当门规,也要和沈三娘暗中来往,只因他真的爱上了她。如今沈三娘已经死去,叶雪成了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女儿。倘若他够聪明,就该当机立断,把苏夜的话当做虚言恫吓,放弃这个女儿。
可不知怎么的,他很想提气猛喝一声,惊动前山的武当弟子,却迟迟开不了口。
父女之情若这么容易割舍,也就毫无价值可言了。
更要命的是,他以武当派要挟苏夜,苏夜何尝不能反过来要挟他。他的师兄梅真人察觉私情,问出来龙去脉,又将秘密告诉了石雁。石雁是个聪明人,即便不信他就是老刀把子,也会将这个疑问永远藏在心里,严加提防这位师叔。
暗算武当掌门,本就接近不可能,何况是一位早有准备的武当掌门。石雁有了防备之心,他还有机会抢下七星剑,毁灭剑柄里的证据吗?
报仇一事,似乎也是镜花水月。且不说苏夜未必泄露行踪,即使泄露,她事后飞快赶回南王府,就此闭门不出。难道武当派敢当众围攻王府,从今以后与朝廷作对??
说到底,老刀把子的优势在于隐蔽。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就无法采取针对性的防御。然而,别人一旦产生怀疑,给他的打击也极为沉重。
苏夜事先得悉他身份,早就立于不败之地,只因之前事务繁多,拖了又拖,才一直拖到今天。
他私情败露后,苦心练剑三十年,只求成为武当第一剑客。很多人都知道,木道人精通茶艺、棋艺、书画,却不知他剑法造诣更高,还在武当掌门之上。可惜他武功再高,也没高到能够对抗整个江湖,否则何必潜伏多年。
木道人长眉低垂,神情仍那么慈祥,但慈祥之中,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意味。苦涩之意越来越深,他的气质也在发生改变,从一位年高德昭的慈和老者,变成了木然内敛的神秘人物。
迄今为止,尚无一人能揭开老刀把子的斗笠,看到斗笠下的真正面目。此时,公孙大娘冷眼旁观,将他与那位灰衣斗笠人相互印证,顿时进一步确定了他的身份。他和灰衣人实在太相像,都像从地狱中走出的灰色幽灵,毫无活人的暖意。
古松居士忽道:“你要钱做什么?”
苏夜笑道:“花啊。”
古松居士禁不住咳嗽一声,又道:“你当真愿意就此罢手?”
苏夜对他说话,眼睛却不看他,只紧紧盯着木道人,注意他身上最细微的变化。她淡然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幽灵山庄里,尽是些做尽坏事,到山庄寻找庇护的人。山庄一解散,他们无地容身,自有陆小凤啦,西门吹雪啦,武当少林啦负责对付。”
木道人终于又说了一句,“你要我解散山庄?”
他也真沉得住气,直到此时,才变相承认自己就是老刀把子。不过,苏夜已经说出他的大部分秘密。他再负隅顽抗,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赖。
苏夜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我会留着幽灵山庄,日后反噬我一口,让我临死前捶胸顿足,后悔为何没有斩草除根?”
古松居士冷笑道:“我可真看不出,你做事如此绝情。”
苏夜道:“我和你们没有交情,何来绝情一说?不瞒你们说,我愿意放过任何人,能不杀人,就不杀人。怪只怪你们武功太高,野心太大,谁都没有资格‘放过’你们。我可以心慈手软,却不敢纵虎归山。你们还有一条生路,那就是向武当掌门坦白,自此隐居清修,忘记称霸江湖的想法。”
古松居士冷笑不绝,早已没了隐士的闲逸气度。公孙大娘秀眉一扬,只觉他马上就要暴怒出手,全身上下顿时绷紧。
木道人却安静的像块木头,缓缓道:“看来,我今日在劫难逃。”
苏夜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到现在还没想杀你。霍休已被陆小凤带走,不然你倒可以去地牢里和他做个伴儿。”
木道人道:“你曾说过,我没机会敲响静庐外的钟。”
苏夜道:“是。我说出这句话,就一定能做到,若我做不到,就不会这么说。”
古松居士在看公孙大娘,公孙大娘却在看苏夜。她败给了老刀把子,心中对他总有些忌惮,自觉不是他的对手。她也很想知道,苏夜究竟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木道人掸掸道袍,弹去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值此生死攸关之际,他终于表现的像一位宗师,“其实我已经不必再试,但我仍然想试试。”
苏夜嫣然一笑。
她早就知道,单用言语,绝不可能让这两名强敌屈服。木道人野心勃勃,不择手段,怎会听她说几句话,就乖乖缴械认输?
梅真人师徒已经够对得起他,明知他违反门规,也只剥夺了他的继位权利,没有其他惩罚,也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事。木道人仍是武当长老,在武当的地位仅次于石雁。但他不知满足,觉得自己才是掌门,这才一路走到今天。
苏夜欣赏他的狠辣,也欣赏他的才能。不过,这样一个人站到对立面时,就很令人头疼了。
她肩不动,足不抬,整个人却从椅子上浮了起来,似乎毫无重量。每个人都在看她,清楚地看到了她浮起的过程。这证明她对真气的运使已入化境,无需借助肌肉发力,就能悄无声息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