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府的梅花开得早,引得京中众人惊叹。明珠次子纳兰揆叙干脆地广发请帖,邀请人来吟梅赏梅,一时之间京中无人不向往。
张英虽是汉臣,可也是朝中重臣,请帖是早就发过去了。
今日张廷玉与顾怀袖早起,跟张廷瓒等人一起去吴氏那边请安,吴氏倒也干脆,就让二儿子跟二儿媳妇在那边干坐着,也不说一句话。
顾怀袖跟张廷玉都是识趣的人,坐在那里不吭声。
张廷瑑现在还在祠堂里面跪着抄书,听说今日也会来请安,只是现在还没来。
吴氏张望了一会儿,只跟张廷瓒跟张廷璐说话,一会儿又问:“玉珠如今刚刚料理着府里的事务,还处理得过来吧?”
婆婆问话,哪儿敢不搭理?
陈氏平白拿到了管家的权,生怕吴氏误会自己,所以连忙道:“我身子不好,大多都是长安给帮衬着,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还处理得过来。”
吴氏哼了一声,凉飕飕道:“处理得过来就好,也没枉白疼你一场。”
话这样说,陈氏就有些尴尬了。
张廷瓒眼皮子一掀,有些不大高兴,吴氏喜欢他,却不代表也喜欢他媳妇。这么多年,陈氏肚子还是没消息,反而身子越来越差,即便这人是张英选出来的未来掌家媳妇,吴氏不敢多嘴,心里也早厌烦了陈氏。
现在陈氏管着家,吴氏反而没事做,这不是打她脸吗?好歹还是个当家的主母,而今竟然落得这个下场。
张廷瓒只把茶盏一放,语气淡淡地:“玉珠性子沉稳,处理事情一向稳妥的,有她居中调度,母亲也可以好好养养身子。”
吴氏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疼爱的大儿子竟然跟自己抬杠起来。
儿大不由娘,娶了媳妇儿就开始厌弃自己的娘,早几年还没看出来,现在却是越来越明白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想数落大儿子,可想想又有什么地方能数落他?
左右,只能数落一个陈氏。
长安是个明白人,站在老夫人身边,轻声细语道:“奴婢看大少奶奶也是蕙质兰心,大爷这话却是没说错的,老夫人您别担心这么多了,当心累坏了身子。”
“我这还不是为着府里好吗?”吴氏嗔怪,看了长安一眼,也只有长安最得她喜欢,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护着她的。
现在长安都插话了,吴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廷瓒一眼,却去问陈氏:“玉珠,我身边这大丫鬟,可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有什么事情不懂,你就来问问她,可了解这府里的事情呢。另外,我看你这身子,多年也不见好,也别太多管着廷瓒的事儿,到底府里还是子息要紧,等今儿从明珠大人府上回来,我便叫长安给你找个大夫,再好好瞧瞧。”
明晃晃的两巴掌伸出来,就往陈氏的脸上打。
吴氏说话也根本不是个客气的,天下儿媳妇都是糟心的。往日吴氏觉得大儿子这里好,那里也好,娶了媳妇儿之后就什么也不好了。如今大儿子敢为了陈氏顶撞她,她偏要再把这个脸给打回来。
顾怀袖一直在旁边没说话,可听着却心有戚戚起来。
张英是个靠谱的人,娶了吴氏这么个蠢妇,其实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到底吴氏除了心偏,其实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好。后宅里女人,哪个不在乎子息?只是大嫂陈氏这样的身子,受到颇多的刁难,意料之中,可看着令人格外难受。
还有说话也不对,大少奶奶做事,竟然还要请教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倒让人觉得长安是比陈氏还要有脸面的。
她悄悄看了张廷玉一眼,却发现自己对面那一位似乎根本没听见这些一样,茶盏放在他身边的桌上,人却是闭着眼,似乎在养神。
好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
想想张二公子在这家里的位置,顾怀袖也就越觉得有意思起来。
敢情这一位只弱化自己的存在感,知道自己讨人嫌,也就不凑上去了。
母子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真是绝了。
人越老,心越偏,眼见着几个儿子都陆续长大,那心就越偏着年纪小的了。
陈氏唯唯诺诺地应着吴氏,一面还夸赞长安是个有本事的,跟着吴氏方才的话,自己下自己的面子,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张廷瓒也只有暗叹一声,一个“孝”字,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门口王福顺家的,忽然“哎哟”了一声,“四公子这总算是来了。”
吴氏立刻站起来,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她两步走到堂中来,“廷瑑,快来给我看看,我的老天爷,这一见竟然瘦成这样……老爷怎生这样狠心?难不成这一个就不是他儿子了?心竟然偏成这样!廷瑑,快,我看看……”
顾怀袖手里的茶杯一抖,差点溅落了两滴滚烫的茶水。
这一回,张廷玉终于掀开了眼皮子,冷眼瞧着弯身搂着张廷瑑的吴氏。他只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恶心,便又低下头,端了茶,摆弄了一下茶盖,又微觉嫌弃,把茶给放下了。
说张英偏心,吴氏怎么说得出口来?
张英罚了张廷瑑,无非是因为顾怀袖跟张廷玉这二房的事情,这不是转弯抹角地骂张英偏心他们二房吗?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娘。
顾怀袖想想,就是当初她娘也没这么夸张过。
张廷瑑明显已经瘦了不少,看上去的确憔悴得很。
一是因为前一阵病着,二是因为这一阵被罚在祠堂,还要抄写家训和别的东西……
年纪还小,又曾经被捧在手心里宠,如今一朝遇见这种事情,吃不消也是寻常。
他有些怯怯地看了顾怀袖这边一眼,低下头:“娘,廷瑑没事,只是抄了抄家训,父亲也没怎么责罚于我……”
请了家法,留下的伤其实很快就敷过了。
对这个孩子来说,这一件事,怕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至于以后会长成什么样,谁也不清楚。
这一件事,到底是好是坏,也不是他们可以预料。
吴氏只觉得心口揪痛,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顾怀袖,却见顾怀袖一副走神的模样,顿时恨得咬牙。
她摸着张廷瑑的头,轻声哄道:“不怕不怕,以后有这种事,娘都给你担着,看谁还敢欺负你。”
“爹说了,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自己当事,廷瑑不要娘来帮。”
张廷瑑摇了摇头,有些不大理解。
相比起母亲,他更憧憬的自然是父亲跟大哥,所以一旦这两个人说了什么,都愿意信。
可现在吴氏的说法,跟其余二人之间起了冲突,对张廷瑑而言,事情当真是难办了。
“你爹全是胡说八道,别信他的……来,到娘这里来,好好说说话。”
吴氏啐了一口,一副不把张英的话放在眼底的模样。
顾怀袖瞬间就想起一句话来:慈母出败儿。
经过这一次的事情,张廷瑑已经是成熟了不少,也知道自己赖在母亲的怀里一点也不好,便道:“儿子坐在下面就好。”
他指的“下面”,是张廷璐下手的位置。
吴氏看四儿子指了指那个位置,也不知为什么失落了起来。
她恹恹地,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看到四儿子似乎一下大了,阴沉着脸,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一下觉得孤独起来。
张廷玉也坐累了,竟然起身道:“明珠大人府上还有宴会,儿子跟怀袖还没准备妥当,先告退了。”
顾怀袖没想到张廷玉这一遭竟然这样不给面子,也是吓住了。
可张廷玉既然都站起来了,她不站起来这不是窝里反吗?
顾怀袖硬着头皮站起来,也跟吴氏告辞,言语还很客气,一副孝顺模样。
吴氏冷笑了一声:“你俩若是不愿意请安,日后也不必来的,何必勉强自己?”
“婆婆,衡臣他不是……”顾怀袖一听,这话含针带刺,只觉得不妥。
她是想来打圆场的,却万万没想到,站在这堂中,一直话不多的张廷玉,竟然破天荒地开了第二次口。
他笑得和煦,春山微暖,眼底平和:“母亲真是个体谅的人,如此——儿子便谢过了。”
整个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管是顾怀袖还是张廷瓒,或者是陈氏,张廷璐等人……
一直以来二爷在这种场合都是闷葫芦,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一坐就能坐到大家都消失的时候。他不爱说话,都说是性子寡淡,也给人一种很忍气吞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