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张天明摇摇头,“难道应该追着全世界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吗?”
“老兄,你可真幽默。”斯威特还是笑出了声。
“我学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有个问题是这么说的,越是纠结,就越得不到结果。”
“你这话可说对了。”斯威特在很窄的空间里舒展了一下身子,跟张天明一样把目光投到舷窗之外。“想象一下都难免要感到抑郁。你看,我们的生命就被困在这个薄薄的,铝片制成的空间站里。若是这一层东西不见了,boom!一瞬间,什么东西都会灰飞烟灭。”
“这就是科技带给人的变化。”
“也是科技带给人的困扰。”斯威特说,“老兄,你想过没有,我经常想过这样的场景——以前我们打仗,在潜艇里,在水上,在陆地上,靠的是步枪和手榴弹,一身装备起码二十公斤的重量,从大本营跑到战场,时刻警惕。现在不一样了,和平年代,有奶便是娘,拥有核武器大国相互制约,小国纷争不断。这是科技带给人的好处,也带给人一种放松警惕的惰性。你知道的,和平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但这个时代的和平建立在一种奇怪的自大上,这就不能理解了。”
“恕我也不能理解。”张天明摇摇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斯威特摆摆手:“老兄,我们来看看,科技给人类究竟带来了什么?一开始,我们人类向海底世界,向地底世界进发。我们发现了各色各样的生物,发现了地壳组织,发现了很多相对于人类来说是新事物的东西。”
“这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没有。我是说——在这不久之后,人类又向天上投去和疑惑的眼神,一切发展得很快,飞机,洲际导弹,卫星,最终人类踏出了迈向太空的第一步,从此,信息时代也随之来临。”
斯威特顿了顿:“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那么在这种飞速发展的科技面前,我们人类又做了些什么呢?我们做出了号称最坚固的钻头,钻出了不到十一公里的深度,我们便引以为豪。最高的山脉是珠穆朗玛峰,我们千辛万苦爬上去,便以为自己把整个地球都踩到了脚下。我们不过是一层薄薄的,覆盖在地球表面的东西而已,对于地球来说,稍微一场海啸就能够把我们卷入无尽深渊。在地球的尺度上来看,它轻微地抖一下,对于我们来说是一场根本无法提前预知的地震。马里亚纳海沟一万多米的深度,我你们人类到现在都无法将其研究透彻。”
“我们生活在一个微不足道的点上,却狂妄到以为自己的智慧和科技能够蔓延向星际之外。核武器算是大面积的杀伤力武器了吧?对于地球来说不算什么。给它以足够的时间和几百万年前一样相同的环境——实际上在宇宙观的尺度上来讲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它很快又能够诞生新的生命。所以我说,科技带给我们以傲慢,以无知,我们总以为踏出太空,走进海底就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了。这些——”斯威特指指周围,“建造出这些东西,不是凭空而来的,是它本来就存在那里,等着人类用工具去开发它,去建造它。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它又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不该高估自己的力量。
规则和定律本来就存在于那里的,等人去发现,去应用。他们是伟人,可伟人要做的事情改变不了历史洪流的走向,它最终会让人类失去谦虚这种美德的。”
张天明没有说话,他感觉自己在失重的状态下好像要漂浮起来,这个看似坚固的空间站似乎成了宇宙中一张脆弱不堪的纸片,他从未站在人类历史的角度审视这个问题,就好像裹在温暖乡里的孩子,突然间遇到了严寒的冲击,他解开安全带,伸出双手,让它们漂浮在空中,像是为了确定它们真实存在一样。
生命和个体是历史演变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而人类把自己置于历史演变最中心的那个点。真的是这样吗?
他突然想起了戴龙的病毒繁衍计划。
“如果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应该会成功的。”他突然想起这件事情,就好比斯威特说的,“在宇宙的尺度上也算不得多久的时间,生命总会再一次出现,再一次不自量力地葬送自己。”
他继而看向外面的星空,这个时候它比往常要更加深邃,让人沉醉其中,也让人感觉到一种由内之外的恐惧。
一股巨大的眩晕感骤然间包裹了他。
“张天明博士?张天明博士?!”
他张口想要回答,却发现四肢无力,很快,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第一位外星文明交换者张天明博士,在空间站患上了太空恐惧症,从此他再也不敢从舷窗先地球望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