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张天明回忆起这个下午——不管他在主观意愿上加上了多少环境因素用以渲染和阐述,它的的确确都是如此地稀松平常——眼前的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身后是咖啡店巨大的落地窗玻璃,要是他愿意,稍微一个转身,就能看到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虚拟世界,煜煜生辉,如此真实。此刻他手里握着手机,听到那一头王寒的声音。本质上,它们不过是流通在设备里的话音电流,它们是遥远的,触不可及的。但每一个字眼组合起来,它们却变得如此铿锵有力,丝毫不差地砸进张天明的脑海里。
这是反应链的开始。
张天明后来回忆的时候说,王寒的声音是急躁而且不安的,他告诉自己:“王宇欣死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咖啡店,重新坐到陈诚和胡胖子面前的。
“张先生?”
“张先生?!”
他知道陈诚在叫自己,这个坐在他面前的人一定不知道,他原本只是反应链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环节,却在后来的后来,这个小环节成了最后时刻的致命一击。他本人是不知道的,而这个时候的张天明,他也不是不知道的。
时间可恨的地方在于,它不是一个可以折叠和放缓的东西,它是无形的,像阳光下那些饱满跳动的灰尘,它是个不得反悔的魔鬼,它是个岁月光辉的象征。它可能成就你自己,也可能毁了你自己。
“张先生!”陈诚的音量明显加大了,前面有好几个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很快他们又低下头去。
陈诚忍不住,站起来,晃了晃对方的肩膀。
“啊?”
直到这一刻,张天明才大梦初醒,他看了陈诚一眼,嘴唇有点干燥,紧接着他便去端身前的那杯咖啡——他的手太抖了,以至于洒了不少出来,陈诚握住了他的手臂,帮他稳住,冲他点点头。
于是他感激地望了对方一眼,终于把咖啡送入口中。
“谢谢……”苦涩的味觉把他的精神往回收拢了一些,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
“陈先生。”他苍白而又诚恳地说,“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
……
陈诚和胡胖子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子停在后面超市的地下车库里,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过去,直到进了闸口,四周空旷无人,地下车库的冷气扑面而来,胡胖子才开口道:“你相信张天明说的东西么?”
“不信。”
陈诚手一摸自个儿兜里,骂了一声:“操,钥匙忘咖啡厅了。”
“帮你拿了。”胖子把钥匙扔了过来,“怎么不信?”
“他要么是在骗我们,要么是……”
陈诚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在驾驶室上长久不语。
“要么是什么?”胖子也欺身坐了进来,他“砰”地一声关门,响声在地下车库来回震荡。
这里真他娘的空旷。
“要么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乱了心智。”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
陈诚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他发动了车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话。
送完胡胖子回家之后,陈诚停在小区里久久不语。他下车就看到外头的天空,像一块黑色的幕布那样倾泻下来,这就是天空最本来的面貌。
他自己很庆幸用了“幕布”这个词,到现在一想到张天明对他在咖啡店所说的话,他内心依旧深感震撼,无以复加。这就好比一个原本只知道低头看地上的人,突然有一天他知道了整个宇宙的秘密——这个秘密尽管是难以证实的,但它摆在那里,几乎由不得你不去想他,不去怀疑他的真实性。
它像毒蛇那样冰冷而深刻地钻进了陈诚的脑海之中,一口咬住了最深处的恐惧。
陈诚试图用最简短的话语来概括那个秘密,这其实浪费不了他多少时间,可它比铁沉重,比冰更冷——以至于难以说出口。
那个秘密是:
这不是一个恒定存在的世界。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名片,是张天明给他的。
他掏出来看:杨山,兰州市分区xx警局局长,后面是联系方式和电话号码。
他拿出手机把电话存档,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拨了出去,不到三秒钟时间又把它摁掉了。
算了,明天再打吧。
重新坐回车里发动车子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连看着眼前的街景和寂静的小区,都有点虚幻的不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