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记不得,还要取笑于我,你对我,从来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过!你的大道理也从来只用在我的身上!凤绾绾,我从来不求你回报我,就像你说的,你爱谁是你的自由,可也不要把我的脸,我的心都踩在你的脚下。你不高兴了,随时就请我走开,若我不高兴,是不是也要请你走开?”
帝祈云把小鹰捧在手里,冷冷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步绾绾愕然转头,这鹰……难不成还是她取的名字?
她的记忆里有碎片,扎在脑子里,一片一片地凌厉地切割着她的记忆,她也记不清这小鹰的来龙去脉,她脑子里又开始有些乱了,呆坐了会儿,慢慢地躺下去,手在小腹上轻抚着,努力地想……
水秀……水秀不应该是青烟宫看门的那个小石鹰吗?
水秀怎么是只小黑鹰?
水秀,她怎么会给它这么一个名字?
她一手搭在额上,长长地叹息着。
她糊涂了,也迷惑了,她追求平等和自由,可一旦麟云要和她争个高低输赢时,她又会觉得他不男人,得让着她才对……
步绾绾想了半天,突然庆幸自己练成形时是个女子,不用去哄女人高兴……
咦,好烦人!她只是一只凤凰,为什么要学着人去爱?
人类真奇怪,为什么要有七情六欲?
人为什么会恨会怨会伤会悲会喜会乐……
而凤凰,只要飞在天空,尽情翱翔就好了。
那她为什么要拼了命的,要修炼成人?吸引她的,不正是这七情六欲吗?爱恨情仇,虽痛,也欢,像罂粟的毒,一食难忘。
她记得自己修练成形的那一天,彩羽化成了长裙,黑发在风里飞舞着,一朵小花从远处飘来,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俯看碧池,看到自己的脸,自己的双臂,自己的双脚……她看到在云端,蓝华上仙正静静地看着她……
师傅……若在,会为她解答吗?为什么,要有人、仙、妖、魔之分?
为什么要有礼仪规矩?为什么要有男女之别?为什么要有爱恨纠缠?为什么……她不快乐了?
师傅……有没有在那场冰与火的纠葛里更上层楼?
师傅……看她的眼神,抱她时的温暖,还在心里。
步绾绾高兴的时候会想麟云,她伤心的时候会想蓝华,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不忠心,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有负罪感……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需要很多很多的暖,很多很多的爱,这样,天地再浩瀚,她也不怕了,不慌了……
大雨越下越大,方才明媚的天气已经黑压压如同漆黑的夜晚,闪电不停地游动而过,噼啪地拉扯出惨白的颜色。
美人纱的帘子被风狠狠掀起来,又卷到了窗外,被拉扯着,发出哗啦的锐声。
她从榻上爬起来,往外张望着。
突然,他的身影出现在窗边,举着大大的油纸伞,从窗外往里看。俊脸上蒙着一层紧张,双瞳里的光芒闪烁着,欲言又止。
步绾绾和他的视线对望了片刻,他才沉声说:“水秀的翅膀断了,你去看看。”
这不是借口吗?水秀的翅膀断了,他自能处理!明明是想着不应该和她争执,却又不肯承认,用这拙劣的借口来找她。
步绾绾趿鞋出来,抬眼看了他一眼,双手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着伞的手用力紧了紧,一手紧搂了她。
两个人都不说话,大雨滂沱着,仿佛要把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湮没。
他和她,痛了这么久,为什么还要让彼此痛呢?
“我不……不是那个意思。”他终于又开口了,有些紧张,喉咙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一样,话有些含糊不清。
“嗯。”她吸了吸鼻子。
“绾绾……天地虽大,能容下你我的地方却不多,青烟宫已经毁了,四界不容凤嫁于魔,人要夺凤之羽,仙又嫉妒凤之光华。我是魔之子,妖巴结于我,仙忌惮于我,人类又诋毁于我。你我原本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轮回之中,我苦苦寻你,你能回来见我,我很感激,我心中是有怨不错,可我爱你,你知道……”
“别说了。”步绾绾抬手掩住了他的唇,小声说:“你的心能容我,我的心能容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的心跳加快了,一手轻捧住她的小脸,慢慢地抬起来,久久地凝望着。
“麟云,我其实有负罪感,我不干净……我很羞愧,你、你不要再提了……好不好?”她眼眶有些红,小声地说。
“不是……”他有些哽咽,唇瓣微微颤抖,落在她的唇角上。
她的泪滑下来,被他含住,舌尖上苦涩弥散开,一直苦进他的心里。他不应该揭她的痛处,她那样难过痛苦过,他偏要把她心上血淋淋的创口撕扯开。
伤人不过揭人痛,这是他的错。
他的唇一偏,含住她颤抖的嘴唇,喃喃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就我的宝,绾绾哪……你就是我的宝!”
步绾绾眨了眨眼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天地浩荡,她如今只想他拿她当宝……没有人再会像他一样了,生生世世的追随着,恨也说不恨,怨也说不怨,痛苦也说欢喜。
“去看看水秀,是你亲手赋予它生命,把它送于我。如今,它自己找来了!”
他抬手,用袖子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拉着她往他的房间走。
小鹰就卧在一堆锦衣里,翅膀还垂着,歪了歪脑袋,冲着二人低啸了几声。
步绾绾抬起手,在它的翅膀上轻抚了几下,拿起一边的剪刀,细心地给它剪去了断羽,手指摁在那伤处,嘴里念着恢复诀,小鹰被淡淡的蓝光笼罩着,那血污断开处渐渐弥合,一声欢啸,翅膀扑打着,在屋子里盘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