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陡然看明白了他在那种潇洒轻松的语气和吊儿郎当的表情之下实则隐含着某种深切的真诚,使得我大为意外,回答他的时候语气都不禁结巴了。
“哦……侯爵阁下!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配得上您的一片盛情厚谊……”
大概是我的意外和笨拙表现得太明显,我看见面前的拉特格那双淡蓝的眼眸忽然闪了闪,某种真挚的、好笑的神采浮上了他的眼中。他轻咳一声,背对着自己身后带来的那群或者脸色狐疑、或者面无表情的杂兵们,语气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道:“尊贵而英勇的女士,您不需要表现得这样疑惑……您只需要回答我一个认真的问题即可——既然您现在已经真正成为了独角兽帝国的女伯爵,那么这就代表我仍有机会啰?”
他的话音还没落,身后那群杂兵就哗然一片,议论纷纷,像是炸了营一样。
我无暇去攻击他麾下的军队为何纪律松散,因为此刻我的脑海里也和那群杂兵的反应一样杂乱无章,脑子里像是有一千人在同时大声争吵一般地嗡嗡响。
我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几乎可以想见这天之后整个独角兽帝国——还有独居于边境那一侧的艾罗兰领土上的大英雄芬丹——的反应了。
简直会是另外一场灾难。
我不但会被八卦人群戳断脊梁骨,还大概会被芬丹深度冻结。
另外我还要提防着遍及全国的那些仰慕着这位年轻有为的新任弗雷施恩侯爵阁下的姑娘们可能的诅咒、暗算或者扎小人,以及提防着边境那一边的精灵族大英雄可能一掌拍向这位年轻有为的新任弗雷施恩侯爵阁下的破坏魔法,比如“内向爆裂”或者“末日审判”神马的。
我的脑袋都快要炸了。
我感觉自己脸上*辣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句意外的告白而害羞,或是因为被这句意外的告白打得措手不及进而恼羞成怒。我相信自己此刻的反应大概属于后者,因为我现在已经搜肠刮肚地在想这个游戏里是否存在什么遗忘魔法,好让我大范围地对这群罗列在我家门外的不速之客们使用一下,最好是让他们——包括始作俑者拉特格这个花花公子!——立刻忘了他刚才所说的话,免得让我陷入这场烂桃花的风波里!
而这朵烂桃花仍然十分风流倜傥地站在我面前,无视他身后那群八卦杂兵们的乱纷纷,还在等着我回话!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抽搐,大概脸上的笑容几乎近似于狞笑了,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您真是太幽默了,侯爵阁下……”
“幽默?!”拉特格的双眉做作而惊诧地高高挑了起来,及时截断了我接下去的恶毒言语,继续像个情圣一样地表白,“哦不,勇敢而美丽的女士,我从未像今天这般真诚过。”
……我想不等芬丹出手,自己就直接甩他一个“内向爆裂”算了。
我继续笑得很扭曲:“您的真诚真令人惊奇……”
“不。”拉特格突然略带一丝无礼地打断我言不由衷的话。他的眼光微微四下转了一下,忽然迈上前一步,温暖的气息吹到我脸上来。
“您应当知道,我对您的仰慕,一直以来从未改变过。”他慢慢地说,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身后那群已经快要好奇得爆炸的手下们。他的表情里原先那种吊儿郎当的成分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依旧俊朗潇洒而带上了一丝风霜的面容忽然变得肃然。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短路了。
“您……您难道不因为当初我的隐瞒和……和小王子的事情而责怪我吗!”我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感到这一切事态的发展都突然变得太荒谬而超出想像,令人心悸了。
难道他忘记了我曾经是一个恶魔吗?难道他忘记了他和他忠实卫护着的安德烈小王子曾经落在我这个恶魔的手里,被囚禁了很长一段时间吗?难道他忘记了我曾经假扮各种好人,欺骗过他的信任吗?难道他忘记了我最后还从他手里花言巧语地骗取了狮鹫帝国的宝物“狮鹫之心”,并且把它丢在了恶魔王国谢尔戈吗?……
我原先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一切,但此时由不得我不想起。细细一想从前种种,就更加觉得自己曾经对他做过那么多卑劣的事情,虽然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但是假如因为那点轻飘飘的良好愿望就值得被原谅的话,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遗憾和错误存在呢?
小白女王曾经把她的丈夫复活成了吸血鬼,导致他的灵魂不得安息而完全消散。可是她的出发点也不能算是完全错误,她不过是秉持着一个良好的愿望,想替自己得回深爱的丈夫,替狮鹫帝国得回他们年轻英武的国王,不是吗?
……可是这件事,并不因为初衷的良好,就可以被原谅。
就如同我当初妄自尊大,低估了拜娅拉的实力与阴谋,因而间接导致了安德烈小王子被重新俘虏,以及宝物“狮鹫之心”的丢失一样。
我的初衷总是好的。可是我仍然欺骗了他。
我不能说我很奢望被他原谅,因为在这天之前我都不很在意他对我的好恶究竟如何。我利用过他,也曾真心想要帮助他,我想尽量在不辜负他的信任的前提下还能自己把事情都做成,然而结局如何呢?那就不是当初的我或者他所能想像的了。
可是当一切都已经过去,曾经笼罩着整个亚山世界的恶魔的阴影都全部消失,我才发现我曾经何等轻率地对待了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是变了,因为我突然听到很大的“咚”的一声,像是拳头重重落在木桌上的声音,乍然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有点惊讶、又有点惊慌地抬头望去,果然看见芬丹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他的面容绷得紧紧的,线条严肃而僵硬,满脸都是山雨欲来、引而不发的风暴。
我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芬丹?”
他不回答我,只是将目光僵冷地凝定在我脸上,像死光一样扫描了几个来回,眼神里好像能直接发射“深度冻结”魔法,将我立毙于当场。
我的心里一阵忐忑。
虽然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也相信那个新任的弗雷施恩侯爵应该不至于构成我们之间的危机,可是这并不代表我这次会轻易过关——毕竟拉特格昨天可是当着他手下那一大群杂兵的面胡说八道的,假如艾罗兰的那些眼线或者探子还没丧失功能的话,那么他所说的一切都会飞快传到芬丹的耳朵里——也许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他会今天就回到这座小木屋里。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昨天临行前,他可是说他会在丹拉德逗留四五天,来集中处理一下精灵王都塞利斯塔拉最近积累下来的要事的。
……而我昨天既没一看见拉特格就当场把大门甩在他脸上逐客,竟然还啰里啰嗦地跟着他站在门外众目睽睽之下说了那么久的话,居然还很内疚地问他,他不怪罪我当初对他的欺瞒和设计,夺走他的自由,利用他的信任,骗取“狮鹫之心”这样宝物吗!
我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十分头痛地勉强开了口:“呃……你知道,我……我当时只是太……太意外了……毕竟我一直都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你知道的,他那种人可能对每个姑娘都有那么一套华丽的辞藻可说……”
“看起来他的那套华丽的辞藻的确有用。”芬丹冷哼了一声,我注意到桌上那张他正在写字的羊皮纸被他揉成一团,皱得不像样子了。
我慌忙大声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