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穿了我的真正目的之后,芬丹并没有立刻下令班师回国。艾罗兰的精灵军队,还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往狮鹫帝国境内开进。
只是芬丹不肯再履行阿拉伦先王陛下留给他最后的嘱托和责任,历练我这个新人了。例行会议开始不会特别通知我去出席了——当然如果我巴巴儿地厚颜自己跑去,他也不会在我面前关上议事的大门。只是,他从头到尾,非到必要时刻,否则不再会跟我说话。
他还是照样会派我去打打小野兵,开开路什么的。不过他不再亲自嘱咐我什么,一切都由他的心腹加兰,或者更次一等的小兵来回传达指示。
我想找他谈谈,不过他突然忙碌了起来,忙得压根没给我这个机会。从艾罗兰国内传来的种种要务和消息倏然间似乎多了十倍,他开始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这种做法的后果是,我几乎很少能够见到他了。除非偶尔碰上,或是一些我们不得不一起出现的时刻或者场合。毕竟,将帅不和这种事,在大军出征在外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走漏出去半点风声的。
在那些忠心耿耿的热血精灵们面前,芬丹掩饰得很好。不愧是艾罗兰的外交家。他的外交术就如同我作为妖姬的伪装术一样,这阵子简直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我想生气,也想找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说说清楚。不知为何,我很没骨气地还想道歉。虽然我并不觉得以自己的立场做错过什么事,我仍然觉得自己这一次似乎在计划的时候潜意识里替他预设了他无法退让得到的立场,对他要求得太多。
大军已经进入狮鹫帝国,一路上也和红色圣堂部队打了好几场遭遇仗。虽然遭受的损失微小得几乎可以不算,然而毕竟是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拜娅拉把这些堕落圣堂的帮凶们也教坏了,我们甚至还遭遇了几起偷袭事件。这让一贯崇尚光明磊落的精灵们都十分气愤,又叹惋如今狮鹫帝国的堕落程度。
精灵军队夜间在一片平原上宿营,旁边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流过,景色是极美的,然而附近渺无人烟,一路行来,只见到一片片烧毁的农庄废墟,焦黑的残垣断壁间犹冒出缕缕青烟。
夜间,我难以入睡,悄悄离开篝火旁,走到小溪边,找了一棵大树,背靠着树干坐下来,静静思考。
潺潺的水声在我耳畔轻缓地流过,意外地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夜间的风卷着微微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有种沁凉的清新。我凝望着那清澈见底的水面,一时间居然有些黯然。
似乎在记忆里,也曾经在这样的溪畔,有一个人,将他挚爱的祖国的全副前途,首都的安危,都信任地全盘交托到我的手心。那个时候,他深深地注视着我,说:黛蕾尔,你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来替我指挥艾罗兰的军队,在我再度归来之前,保卫这片饱经战火蹂躏却依然坚韧不拔的土地?
那个时候,他将他能够留下的所有精灵军队,都放在我的手心。
一个恶魔领主的手心。
那个时候,我说:如你所愿。
然而那以后一直到现在,事态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狂奔而去,并没有如我们所愿。
我觉得我们就像飘荡在半空中失重的人,难以找到合适的着力点,无法控制好自己身躯行动的方向,挣扎着向对方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到对方,然而我们只能随着大环境的变化而随波逐流,刚刚触碰到对方的指尖,又随着气流的变化被各自带向另外一个方向。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想要对他伸出手去,我们的指尖之间,永远有那么一片狭窄而清晰的虚空,阻隔了我们交握的手,我们想要彼此依靠彼此了解的愿望。
熔岩地狱之火在我身后熊熊燃烧,却挡不住我向往光明的渴求。他一身正气凛然站在光明里,当我向着他伸出手去的时候,地狱里的熔岩恶火就从我脚下沿着我的双腿和身躯一路蜿蜒上行,直至指尖,像要烧痛我的心。他永恒追求的光明如同一扇巨大高耸不可攀越的屏障般矗立在我们两人之间,光芒耀眼,灼痛我的双眸,令我潸然泪下。
我只是地狱的熔岩流中卑微的一簇小火焰。如何与阳光般耀眼,森林般沉稳,山川般庄严静穆的一个人相比?
这游戏太宏大,而我太渺小。我记得当这个游戏正式上市三年后,我才狠下心来买了一台配置已经很不错了的新电脑,可是仍然时有卡壳,足见这个游戏的份量。连延迟三年才买的新电脑都带不动的游戏世界,我又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够轻易左右呢?
我坐在水畔,对着一弯清流,发呆了很久。
直到身后飘来隐约的硫磺气味。
我没有动,面容却冷了下来,低声喝道:“谁?!”
一个妖姬从树影里闪了出来,向我施礼,眼里是掩不住的惊慌。
我冷冷道:“你在偷窥我?你打探消息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可还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