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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阴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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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抓着马缰心浮气躁,每次经过邹吾身后都想走过去。

但是他一看红窃脂,听着她那霍霍磨刀声,又有点不敢,并且,红窃脂都没坐过去,他过去也不好吧?可她自己不坐过去,还不许别人坐过去吗?……辛鸾胡思乱想着,就这样恼火地在脑子里“过去”和“不过去”之间扯了八个来回,还是没扯出个定论。

而邹吾垂着头,用余光扫着一避三尺远的辛鸾,无语问苍天。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刚才我是不是看的太过分了?吓到他了吗?为什么这个小孩儿现在一直绕着自己走?

终于,他满心郁闷、满身杀气地串好了一排兔子,该起火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开口的由头。

直接喊人,“阿鸾。”

生怕听不见一样,调门居然起得还挺高。

沉寂之中,辛鸾被这突兀的一声喊吓得一哆嗦,红窃脂眼风不动声色地扫了过来,辛鸾倒是没注意,只迎着邹吾的目光让自己赶紧稳住,一派平静的外表下内里大骂自己大惊小怪。

邹吾的目光迅速地投来,又迅速地挪开,这次声音稳定多了,道,“火信。拿来给我。”

“噢噢噢!”

辛鸾会意,松开马缰,立刻快步去翻他们的包裹。这个包裹是卓吾今晨收纳的,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布包,装着他们的行路文书、照身贴、情报细节,甚至一些作废的纸料,卓吾大概是昏了头,居然假公济私地塞两套话本在里面让他哥背着。

辛鸾如愿以偿地坐到了邹吾身边,解开抽绳往就里翻,挑了挑眉,当做没看见那醒目且厚的话本子,第一份摸出来的竟然是几天以前的邸报。

像是满心的欢喜鼓胀被一下子戳破了,啪地一声,那一刻,辛鸾所有的浮想联翩、心驰神摇都破灭了。他呆呆地看了眼那邸报,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心思都一下子沉进了水底,冷得他指尖都麻木了起来。

“怎么了?”邹吾不解地看他。

辛鸾赶紧摇头,抹平了所有的思绪起伏的痕迹,把那已经作废的邸报递了过去。

火很快就燃起来了。

邹吾熟练地架起兔子,辛鸾忍不住伸出手烤火。

这一次,他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像是坐定了这里,再不走动了。

红窃脂绵绵不断地磨刀声中,他盯着那晶莹的火光,胸臆间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里,他竟不知从和说起,最后毫不相干的,居然问了一句,“你能教我贴身缠斗的必杀术吗?”

因为红窃脂说,你们学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杀招,可你偏偏将它们都拆解简化了来教我。

朝晖温暖地洒落安静的石滩,邹吾原本还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驯沉静,谁知辛鸾沉默半晌说的话,居然是这般的血腥。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辛鸾却已经掰着指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要出其不意的,适合近身缠斗的,不要长刀,要匕首,不是以寡敌众,是一对一,不是为了自保,是为了取人性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邹吾迟疑了。

他不知道辛鸾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戾气,他目前想破头,能怀疑到的只是辛鸾想和红窃脂决斗……可是,他可以确定他学了也打不过红窃脂。

辛鸾抬起明亮的眼睛,认真道:“我知道。所以,你能教我吗?”

邹吾转了转手中的兔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不喜欢辛鸾这样,他努力保护着他的天真,并不太想让他晓得杀人是怎么回事,十步杀一人,那是乱世里的强者,但他们背了太多的孽,午夜梦回无人慰藉,剩下的只有连床的惊梦。

邹吾抿了抿嘴唇,十分郑重地对他说:“我可以劝红窃脂回家。”

他的声音很低,以绝不会让第三人听见的音量。五丈之外的红窃脂却仿佛有某种本能,倏地抬起了头颅,那一刻,他看着邹吾和辛鸾,眼神克制不住地流出一丝悲凉而荒芜。

邹吾很直接,没有任何的掩饰,就事论事道,“我知道她昨夜推了你下悬崖。我向你道歉,是我之前疏忽,劝你不要与她起争执,却没发现她对你有这么大的成见。我也可以让她向你道歉,你心里不舒服,我可以让她离开。”

“不是!”

辛鸾急了,他怎么都没想到邹吾居然想岔了,还岔到了这里,且居然开诚布公地要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他赶紧摇头,“不是因为她。”

他思绪有点乱,他不知道邹吾对他和红窃脂的谈话知道多少,更不知道昨夜的事情是红窃脂自己跟邹吾承认的,还以为是邹吾猜的,只能试探往前说,“你误会她了,她没有,她真的是为了帮我化形,前几天就找过我……”

这世间真心待你之人真的是太少了。就算他不给她回应,对她的不是爱,也总归是有情,邹吾就事论事要给辛鸾公道,辛鸾已是感激,但是他真的不想因为自己,搞得从小长大的两个人生出嫌隙。

他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

邹吾看着他,当然不信,但是也没戳破,反而问他,“那你们昨夜都说了什么?”

“啊?”

辛鸾有点乱,凭着记忆随便抓了一个,“她说了大悲门。”

对!辛鸾安下心来,红窃脂说了大悲门,说了这些旧国故民组起的组织,可他的眉心一动,记忆水一样汩汩滑来,他审慎地抬起头,对上邹吾忽然就闪动的眼波,一字一句道,“对,我正要问你,她说大悲门策动了天衍三年的’大礼教’事和南境裴将军事……是真的吗?”

这话题太沉重了,是在单薄的人情关系上,直接将国与国的旧恨拦腰压下。

邹吾纵有百口,也瞬时难言。

辛鸾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痛色,可眼底,仍是坚持要纠缠到底的神态,“她说’大礼教’目的是为了离间我父亲和辛涧的关系——可那不是一次意外吗?不是西宫娘娘的母家想要我父亲将她扶正中宫,天衍三年的雪夜联动大臣伏阙,原首辅处置不当,辛涧才痛殴群臣造成的吗?……这居然是设计出来的嚒?”

王庭宫变、父亲辞世已经是辛鸾毕生之痛。

但其实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想不通叔父为什么会篡位夺权,现实给了他结果,却没有给出原因,以至于他现在都不敢回想,想到了也是:为什么呢?他们兄友弟恭,关系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可红窃脂的那番话,明明就在说,帝与王离心,一切都事出有因,这是让人算计过的,是被人推动的,让他……怎么容忍?

辛鸾的声音有些哑了,他当时没有问红窃脂,是害怕红窃脂误导他。他现在问邹吾,不是为了怪罪他,只是因为信任他。

他声音沉痛,一字一句,“告诉我吧,你们当年,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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