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来仍是假话,可听进耳朵里受用许多,秦胥没再点破,话锋一转,又叫人惶恐不安。
「那你以为,徐阑如何?」
薛继有些不是滋味,攥着袖口迫使自己沉静下来。
「臣在江淮时,江大人说——没有人比徐大人更适合丞相之位。」
秦胥不为所动,目光锐利,又逼问道:「朕问的是你。」
要吹嘘自己的竞争对手、甚至亲手将他推上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薛继说不出口。
「臣不知,也难以判断。」
秦胥突然放声大笑,看眼前薛继心有不甘还强颜欢笑的神情实在有意思。笑声停止时,他道:「朕还需斟酌再三,你退下罢。」
宫门外,薛继的身影渐渐放大。徐阑牵着缰绳掉转过反向,面朝薛继,是在等他走近。
一旁的太监牵来了马,薛继接过了缰绳马鞭,目光停留在前方。「徐大人还没走?」
徐阑笑了笑:「在等你。小酌一杯,如何?」
这种关头,旁观者都知道他二人应该是竞争者,古往今来为了权势地位争的头破血流者数不胜数,而徐阑此时邀他小酌,实在耐人寻味。
薛继仍抱有一丝警惕,却没有拒绝。「行,去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徐阑看了看远处,随口应道:「崔氏酒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酒馆,徐阑走在前面,挑开帘子径自走向二楼雅间。
薛继翻身下马,跟着走了进去,走进熟悉的雅间,撩袍坐在了徐阑的另一侧。
「江晏拒不回京,丞相之位空缺,对吗?」
明知故问?薛继饮了一口温酒,点头默认,并未应声。
徐阑轻叹一声,若有所思道:「社稷方圆千里,事事离不开谨慎二字,这担子落在你肩上,切莫辜负陛下信赖。」
有意试探?薛继目光垂下,只是片刻之间便藏匿了心里思绪,客气地笑道:「我担不起,这话啊,徐大人记着罢。」
徐阑笑意渐渐消退,坦然道:「我不能为相。」
薛继正在添酒的手顿住了,这一恍惚,酒水险些漫过杯沿。反应过来时看了一眼杯中酒,已无从下手。
于是收回手轻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我可听江大人说了,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丞相之位。」
「你信吗?」徐阑反问。
江晏说的未必是实话,他没有提点后辈的必要。他已经远离朝堂,坐观风生水起惊涛巨浪,与他何
干?他不过一笑罢了。
如此,江晏说这话指不定是何居心,怎能轻信。
薛继面不改色道:「半真半假,不无道理。」
「我的姐姐已是皇后,我不能再任丞相。」
自古天子最忌外戚,外戚一旦权势滔天,天子心生猜疑,二者争权夺势,必有一场纠纷。
薛继明白这个道理,却不以为意拿起酒杯,任由溢出的酒水沾湿衣袖,语气平静道:「陛下信你,你有什么可顾虑的。」
「陛下信我,太子则未必。」徐阑的声音沉了下来,眉宇之间阴云密布,想必是满腹忧虑、愁绪千结。
自古以来不乏老臣扶助少主的君臣佳话,但更多的是新皇不愿受制于人,翻脸改朝换代洗清朝堂的血案。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徐阑的顾虑确实不错,可哪有人真能对丞相之位毫不动心。
薛继啧啧低吟,心里是半信半疑。「徐大人太多虑了,以你之才,这些都能避免。」
「清之。」徐阑唤了他一声,却没有下文。
忽然亲切的称呼让薛继愣了一下,看了看面前这人,不知为何心里多了些复杂的心绪。
「汝卿兄。」
徐阑笑了,随即低声叹道:「你看看,权势这个东西多可怕,能让你我假面相对,相互提防。陛下现在是信我,将来呢?」
薛继张了张口,即是一时失语,竟答不上来。
雅间内默了片刻,直到店里下人进来才打破了僵局,只见他将堪堪见底的酒壶换下,端来刚温好的一壶,随后欠身退下。
徐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手扶在桌边,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意,只是刹那之间,又恢复了沉静如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薛继,沉吟说道:「这个位置是双刃剑,坐上去就好比被放在火上烤。你炙手可热的时候也得仔细,别把自己烤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