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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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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文泽展眼一瞧,只见画的正是一幅《洛神图》,画上洛神长眉细目,衣袂翻飞,真个儿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姿,清丽脱俗,形神兼备,端得一副好画儿,底下没有落款,只用朱砂印改了个章,拿近处细瞧,见那章上只有一个篆体的“兰”。钱文泽脱口便赞了一声,把那画儿拿给春燕瞧,又一叠声赞道:“其实这画儿不过寻常,可我瞧着上头的洛神娘娘竟然跟你是一个稿子出来的,只怕跟你比还逊色些。”春燕听了受用,白了钱文泽一眼,却掏银子把画儿买了。

当下回到倚翠阁,刚到大门前,早遇见有可人吃多了酒,在那里乱叫乱嚷。鸨母见春燕来了不由大喜,忙拉着她走过去劝道:“大爷们都别动火,这不燕儿姑娘回来了,待会儿让她给几位爷敬酒赔罪。”

来闹事的不是旁人,正是那知县韩耀祖的儿子韩光业。原来他们一家抱对了林家的大腿,林锦楼提携韩光业做了个八品小官儿。韩光业虽说不学无术,却极会做人,脸皮又厚,深谙官场之道,且是个有一就敢想十的,同他爹一路钻营下来,竟谋着了进盐务司的肥差,虽说官职不高,却油水颇丰,韩光业立时便抖了起来。此番来扬州办差,为了讨好上峰,特地使银子请喝花酒。来了却发觉倚翠阁最有名的燕儿姑娘竟然不在,上峰的脸色便不大好看,韩光业只觉这事没拍对马屁,便着实闹了起来。

韩光业看了春燕一眼。见她生得桃脸杏腮。心头一酥。却冷笑道:“以为来了就没事了?方才就哄我们快回来了,没白多等了一个时辰!来伺候的净是些庸脂俗粉,是欺负我们外乡人,还是以为大爷兜儿里没有银子?”说着瞪着眼一拍桌子,“也不打听打听老子身份,金陵城里哪个不得尊叫一声‘爷爷’,连你们盐务司的吴大人都要给两分颜面,今儿个却要在你们这里受等鸟气!”说着一把将手边的一盏热茶掀翻在地。噼啪摔个粉碎,春燕吓得连声惊叫。

韩光业又一叠声喝令跟着他来的几个属下去摔砸。鸨母、龟奴等人拉劝不住,方才听韩光业一番话知道他有些来历,一时也不敢闹僵了。钱文泽却是个玲珑人儿,听韩光业说什么“盐务司”,心里早就活泛了,想要结交,又见鸨母等一筹莫展,暗道:“这正是我露一小手的时候。”有心显弄自己懂场面、会张罗,便上前一把扯住韩光业。一手殷勤的给他扇着扇子,口中一叠声热络道:“哎哟。哎哟,哎哟,哎哟,我的亲哥哥诶,什么事儿发这么大的火儿,瞧把我兄弟气的!”说着把韩光业按在椅子上,满脸的笑,“这里头的人没长着眼眉,不会说个话儿,哥哥您可别生气,全瞧我了瞧我了!”说完瞪了春燕一眼道,“还愣着!不懂得斟茶倒水给我兄弟赔礼?手白长了是怎的!”说着又使眼色。

春燕夹了钱文泽一眼,堵着气,不情不愿去了。

钱文泽一边给韩光业扇风,一边笑道:“哥哥消消火儿,您这样的贵人官老爷,犯得着跟几个粉头一般见识?咱爷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寻乐子,别回头乐子没寻到手,反惹一肚子气,未免太不划算。一会儿让燕儿姑娘给哥哥弹几首新鲜的曲儿,什么‘春露浓、玉蕊开’,再陪哥哥你喝两盅,啧啧,保管哥哥的气就没了,哥哥你瞧我的面子……”

韩光业要的就是这个劲儿,他命人摔砸,也不过为了把脸面赚足了,如今有人递了梯子,他自然也不愿大闹。乜斜着眼看了看钱文泽,见他生得一张俊俏的小白脸儿,又有眼色,满口的场面话儿,知他是个油子,有心顺坡就下,可又不能那么便宜,仍冷着脸,端架子冷道:“瞧你面子?你是什么东西,有多大面子?”

钱文泽“啧”一声绷了脸,过后又笑如春风道:“瞧不起我?哥哥只怕还不知道我的名头,可这几条街满处打听去,一提‘钱白脸’没有不知道的,弟弟我不才,这一带也是挂名挂姓的体面人。我也是路过,看哥哥是个血性汉子,不是那等寻常人物,若非系出名门也是人中龙凤呀,这才进来,跟哥哥攀谈两句。待会儿我请哥哥喝酒,咱们交个朋友。”

韩光业上下打量,见钱文泽果真一身绫罗绸缎,腰间纺金的带子,手里拿着一柄檀木骨的扇子,指头上戴着铮亮的金戒指,一身气派倒真像个体面之人,心里便信了两分。

当下春燕亲自奉茶,又说软话赔罪,钱文泽又好话哄着,方才让韩光业觉着自己的面子圆回来了,这事便撒了手。一时春燕自去前头侍奉,钱文泽硬拉着韩光业到一旁的茶围间里吃酒,奉承的话儿说个不住,韩光业心里头舒坦,两人闲散的话儿说了几句,钱文泽听说韩光业有个做知县的老爹,他又领着肥差,便愈发巴结上来。两杯酒下肚,韩光业便忘了情,道:“甭说这燕儿姑娘是生得浪,怪道睡一晚要五两银子。”

钱文泽嘿嘿笑着给韩光业又斟了杯酒,道:“她还不算扬州拔头份的,正经有名的扬州八艳,睡一宿要十两呢……可要我说这八艳,却比不上我今天见着的一个小娘子。长得那叫一个靓,眼睛一勾都能把人的魂儿勾出来,可惜是个带发修行的姑子。”说着把手边放着的那一卷画儿拿了过来,展开对韩光业道:“哥哥瞧见没?这画儿就是她画的,当得上色艺双绝了罢?”又不断夸赞香兰美貌,原来这钱文泽没安好心,垂涎香兰美色,可又不知她什么来路,显胜庵乃名刹,并非寻常小庙,故而不敢动手。便百般撺掇韩光业出手。若事成了。也可分得一杯羹。

韩光业听钱文泽把那小姑子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心中大动,又灌了几口黄汤,仗着酒意,被钱文泽撺掇着去看美人儿。到了显胜庵山门已经紧闭,钱文泽道:“不妨,我方才听钟响,正是做晚课的时候。咱们到后头去,哥哥踩着我的肩膀往里看,那小姑子必然要去诵经,哥哥就能瞧见她了。”韩光业便踩着钱文泽肩膀,扒着墙头往里看,只见果然有三三两两的尼姑夹着经文到念佛堂去,不多时,便瞧见有个窈窕的女孩儿慢慢走过来,乌发雪肤,却瞧不清脸。

韩光业心头痒得不行。死命睁大眼,踩着钱文泽肩膀踮着脚尖往内看去。钱文泽早就让酒色掏空身子。哪禁得起韩光业这样踩践,两腿打颤,豆大的汗珠儿顺着额头淌下来,歪着脖子咬着牙道:“哥哥,我说哥哥诶,你……你到底瞧着了没有啊?”

韩光业道:“这就快了,你嚷嚷什么。”

只见人已走到近处,果然玉人娇面,脸上两泓秋水,身姿窈窕可爱,实在是个佳人。韩光业陡然瞪大了双目,仿佛瞧见什么极可怖的事,失声道:“这,这,这是……”

此时钱文泽再支撑不住,腿一软便往下瘫,连带着韩光业站立不稳,晃了两晃,“哎哟”一声尖叫便一头栽了下去。

香兰听见动静吃了一吓,抬头往声处去寻,却什么都没瞧见,遂加紧了几步进了念佛堂。原来她今日见着春燕,心里极不踏实,又暗悔自己进屋便摘了兜帽儿,万一被人认出可怎么了得。但转念想到自己与春燕许久未见,且当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儿,春燕只怕早就忘了,再说她如今是全家被林家拉出来卖了的,只怕早就跟林家断了干系。想到此处心下稍安,只暗暗提醒自己日后更要加倍小心。

墙外,韩光业捂着腰倒在地上直哎哟,心里却一片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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