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潋与卢子笙出门, 公主府好像清寂下来了,以往粼竹阁才是最无一丝烟火气的,现在倒聚集了不少感慨可怜的声音,不少同情恻隐的目光。
杀墨用剪刀裁了一页纸,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旁人那么一说,莫名其妙来了几分委屈,忍不住犯嘀咕:“公主变心也变得太快了。”
外头有人传唤, 杀墨看了眼先生, 他坐在轮椅上, 隔着半扇开的轩窗眺望那一丛碧海,杀墨哀哀地叹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屋外去了,回来时,又喜笑颜开了。君瑕听到他咧嘴偷笑的声音, 一回眸, 只见杀墨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将手里攥着一直紫木锦盒送了过来。
“先生, 这是公主让给的,血参。”不待君瑕说话, 他就笑了起来, “这个可珍贵了, 所以公主还是很惦记先生的。”
君瑕微微挑眉, “你觉得我在吃醋?”
“难道不是?”杀墨学他的口吻反问。
不过杀墨也只是扬眉吐气了这一回, 然后便留意到先生这身衣裳——平凡无奇的蓝衫子,里合着烟青中衣,袖口挽起,半露一截白皙手腕,脚下踩着一双漆黑长靴,像个打渔郎。杀墨怔忡地指了指先生的头发,竟然用洗得发白的一根蓝发带随意束了一扎。
杀墨下意识右瞟,桌上还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皂纱帷帽。这下他终于震惊了,“先生要乔装、出门?”
还是没等君瑕回答,“还说你没吃醋。先生,我就知道你这人不靠谱,上次不是回来之后身子不爽,要静养么,怎么还要出门?”
君瑕慢腾腾地在手腕上缠了一圈黑纱,将袖口拉下遮掩住,从容地起身,取了帷帽戴上,杀墨睖睁间,听他散漫地笑道:“坐太久了,腿脚总要僵硬,出门走走不是挺好么。”
“你保证不是去找公主的?”杀墨将信将疑。
君瑕用手压低帽檐,微笑,“不保证。”
杀墨提了一口气,然而,又没捉住。君瑕那道蓝影犹如一阵清风拂堂而过,绿阴摇曳间,瞬间便远遁了。杀墨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心下一叹,那个教先生轻功的老头子,还有本事要打断他的小短腿呢,谁让他教的先生轻功。
……
水边筑起了美轮美奂的舞榭歌台,依山傍水,清晨起了一层薄雾,将水边树林花海浸在朦胧的雾间,虽不能窥见全貌,但远远地就能听见嬉笑的声音了。
这种游园会,几乎是不避男女的,无人不知,这是公子小姐们用来相亲的大好时机。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这是《诗经》里传下来的风俗,若是遇上合眼缘的,赠花送草,说不准一拍即合,回去之后两人便羞答答地同各方父母一说,不出多久,六礼齐全,缔结良姻了。
卢子笙在这种场合自然是放不开手脚的,慢吞吞地从马车上下来,同柳黛坐了一路,他早就俊脸红如石榴,缩着手脚走过来,压着嗓子唤了一声“公主”。
“不用怕,你跟在我身边,迟早是要见见世面的。”赵潋看了眼柳黛,“柳黛,等会儿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卢生,他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你带带他。”
柳黛诧异地扬眸,她也不懂啊。可是看着公主负手朝花雾婆娑里去了,才咂摸出一点味道来——公主她只能对君先生一个人上心,对卢子笙,就只能避嫌了。
茫茫的水雾之间走出来好几个风情绰约的美人,赵潋一瞧过去,每个人都带着雪白的幕篱,华裳美服,走路都姿态翩跹,仿佛舞蹈。她愣了愣,怎么她不知道还要带上这个?
赵潋看了眼自己,虽然也打扮得体,梳着飞仙髻,簪着玉珊瑚,广袖襦裙,她已经压抑着那纵横驰骋的愿望了,可是与这几个婀娜美人比起来,她这一身实在不够正式。为首的是贺心秋,着一袭碧纱绫罗,手把玉笛,纱衫见微微露出小块凝脂皓腕,显得人如瘦柳,占尽风流。
赵潋幽幽一叹,“今日谁做东?”
贺心秋同身后几个都朝赵潋见了礼,她身后一个竖着双螺髻的小丫头吃吃笑道:“自然是贺姐姐了。”
这贺心秋就是元绥的大跟班,剩下几个都是小跟班,赵潋颦起柳眉,扫视了一眼四周,也笑了起来,“那正好,贺家是首屈一指的皇商世家,富可倾城,今日即便放点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贺心秋脸色一僵。今日在场的公子王孙,只她家地位最低,只是平日里附庸元绥,才让人高看几眼,谁也看不起商人世家,这点贺心秋比谁都明白,她厌憎赵潋当场戳开她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