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卫仪为人强势、手段厉害,没多久,阖宫上下,便只知贤妃娘娘不知皇后娘娘了。
“倒并不是皇后娘娘性子软和,是她的手段,没办法跟出身太傅府的贤妃娘娘比。”
“毕竟当初贤妃娘娘跟顾大公子走得近些,人都说她若是男儿,未必输了大公子去呢。”
“这个您想必比我更清楚的。”
叶氏走的时候,还不忘提点陆锦惜,清楚地说着。
“所以啊,宫里面说话最管用的,还是贤妃娘娘。”
“只不过,因为贤妃娘娘出身卫氏,乃是先皇后的侄女;先帝在时,太后娘娘还不受宠,与先皇后关系不好。所以太后娘娘,是不大看得惯贤妃娘娘的。”
“今次宫宴,她们都会到,你可自己当着点心。”
说完了这些,她才拍了拍陆锦惜的手,正式告了别。
古语有云,三个女人一台戏。
宫里的太后娘娘、皇后沈氏,还有贤妃娘娘卫仪,不恰恰好凑出一台戏了吗?
送走叶氏之后,陆锦惜倒是有些好奇起来:这一位昔年的京中三大美人之首卫仪,该是个何等人物……
毕竟,传言中,顾觉非可是为她离家出走且与顾承谦闹翻了呢。
于是,在这种饶有兴致的好奇里,眨眼便是十余日过去。
趁着这段空闲,陆锦惜倒是做了不少事。
头一件便是先前吩咐潘全儿搭理的花园竣工了,她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颇为满意,便给潘全儿拔了个管事。
其次是请先生。
薛迟是拜了顾觉非为师,自顾觉非伤好之后就跑去学斋上学,成日里乐颠颠的,不需要什么别的先生了。
但她那天看提到先生的时候,薛明琅和薛明璃都很羡慕,于是也琢磨着给两个小姑娘物色了物色,联系了济南一位素有才名的女先生,就等着人过几天来。
最后才是薛廷之那件事。
毕竟这件事太过离经叛道,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被朝中酸儒们攻讦。
但如今正值议和,时机刚好合适,未必不可。
所以陆锦惜思前想后,便十分心机地先去永宁长公主那边探了探口风。
结果永宁长公主直接笑出了声来,竟然对她说了一番很不一般的话。
“此事何必这么麻烦?”
“如今议和,皇上都赏赐了你这许多东西,别人都没有,这是心中有愧,也做给人看呢。且都已经议和了,即便薛廷之身上有一半的异族血脉,又何足挂齿?”
“你切莫看低了自己,只管找个机会,求到皇上面前去,八成能成。”
她分析的利害关系,陆锦惜都考虑到了。
从议和的时机,到皇上的态度。
但直接求到皇上面前这种事,她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听了之后,不由有些诧异。
但永宁长公主没当一回事,反而还打量她,然后道:“你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先前对那胡姬生的小子转了态度也就罢了。这种动科举律例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儿戏。若一个不小心出了岔子,或者圣意难测,你要找谁哭去?”
话是这么说着,可陆锦惜见她其实并没有生气,所以也笑着回道:“所以这才先来问过婶母,盼着婶母给出出主意。若婶母说能成,我帮他一把也无妨;若婶母说不能成,我自然不敢多管的。”
听她这么说,永宁长公主便满意了。
左右她不胡来,拎得清一些,别再跟往年一样,就足以让人打心底里欣慰了。
谈完之后,用了会儿茶,她没多留,便也走了。
转天便是宫宴之日。
匈奴的使臣这两天已经到了京城,议和的典礼经钦天监算过了吉时,定在巳时初刻举行,也就是西洋钟的九点。
但陆锦惜却是天没亮就被拽了起来,穿戴洗漱,折腾了有一个时辰,辰时出门,两刻之后,便进了内皇城,到了宣治门外。
这时候,大臣们早都已经去上了早朝。
宫门外面候着的,多是王公大臣家的夫人或者老妇人,头上都顶着朝廷封的诰命。
有认识的,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但都不敢大声说话。
辰时三刻,宫门便开启,太监出来传召,请所有人入内。
命妇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了。
但轮到陆锦惜的时候,那个传召太监,也就是先前去将军府宣旨的太监,却把手一摆,道:“夫人,您往这边请。”
陆锦惜一看那方向,却是正宫门太和门东边另一道宫门,弘政门。
“那不是文武百官上朝时走的门吗?这……”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皇上前不久不还下旨吗?别的夫人是去赴宴,往后宫去。您是要先去观礼后赴宴,所以一会儿是要去太和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长公主,这会儿都在了。”
太监笑了起来,依旧请她往那道门走。
陆锦惜没听见贤妃卫仪的名字,便琢磨了起来。
连这一位荣宠正盛的娘娘都没资格去观礼,自己这面子,或者说,薛况的面子,可真是够大的。
她弄明白了,便道了一声谢,跟着太监移步,到了之弘政门前。
那太监走得稍前一些,陆锦惜在后面迈步。
只是没想到,眼见着就要进宫门了,她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银光,竟然是一杆沉重的银枪从旁边倒了下来,直接砸在她脚步前一尺之处!
“当啷!”
一声清脆又沉重的声响,地面上铺着的厚砖都跟着震动了一下,溅起不少灰尘。
陆锦惜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才看仔细。
砸在地上的是枪头部分,擦得干净极了。顺着枪柄往上看,便能看见其上镂刻的蛟龙图纹。
一只粗糙的手掌,此刻就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把在枪柄上。
陆锦惜抬眸,便恰好对上了一双已经有些熟悉的、玩味的眼。
方少行穿着一身金吾卫的盔甲,看着像那么回事,有些威风,但本该端正戴在头上的盔却歪斜得厉害。
人也懒洋洋的。
就背靠宫墙倚着,像没骨头;两手抄在一起,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哎哟喂,方大人,您可真是吓了咱家一跳啊!”
那太监可没料着这一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一见,就是一个头两个大。
自打方少行被贬来当这巡京城、守宫门的金吾卫之后,乱子就没少过。
京中事情多也就罢了,要紧的是朝中大臣们上朝都有困难了 !
每次轮到这一位脾气大的方大人守宫门,但凡看哪个大臣不顺眼,那□□长戟便往路中间一横——
他不让你过啊!
多少朝臣气得跌脚,但又拿他没办法。
要理论吧,赶着上朝;不理论吧,心里头憋得慌。就是告到皇上那里,参他几本子,也没啥用。
皇上说了,这么个功臣,都贬成了守门的,让他出出气也好。
大臣们还能怎么办?
这一口鸟气从此就这么受着了,如今已经过了有半月。
只是最近众人也想了办法,干脆让禁卫军那边别安排方少行来守宫门,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可谁想得到,今天竟然又看见他了!
谁他娘的找死又安排他来守门了?
这白白胖胖的太监,名叫孙久,也是萧彻身边伺候的,大总管周德全是他师父。
他这一张脸,在宫里也是人人都认得。
但这会儿站在方少行面前,他是半点乔不敢拿,还得赔着笑:“大人,这位是大将军夫人,皇上特下旨请了去观礼的,可不敢耽搁啊。”
“我认得,还用你来说?”
方少行嗤了一声,压根儿都没看孙久一眼,那目光只落在陆锦惜身上,对她说话时还笑了一声。
“夫人,可有阵子不见了。刚才手滑了一下,没吓到你吧?”
手滑?
这手滑得可真是时候啊。
陆锦惜眉梢微微地一挑,看着很好脾气地笑了起来,温温回道:“还没吓出病来。看来方大人不是有事,那我可以走了?”
“哎,还请夫人留步,说起来还真有件事很好奇。”
方少行依旧那么懒洋洋地站着,声音也依旧是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提起。
“前两天偶然听薛小公子讲了个故事。方某很好奇,夫人觉得,在战场上,我跟大将军,哪个厉害?”
她暂时没答话,只抬了眸,正眼瞧他。
还是往日见过的一张脸,那一双邪气的眼。
但也许是这一身盔甲与他眼角那一道伤疤格外相称的原因,看着竟有一种别样的飒爽风采。
啧,有一阵子不见,又好看了不少嘛。
“谁厉害?方大人曾为大将军副将时,屡立奇功,出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更曾建言献策,定过几条伏击的妙计。不管从哪个方面说,都可谓是英雄出少年了。若以同龄而论,确不输大将军……”
陆锦惜沉吟了片刻,开口说着。
方少行听见,那两道斜飞的俊眉便是一挑,似乎对她的回答极其满意。
但下一句,她便转了话锋。
“只可惜,方大人年纪毕竟小些,且上战场的时间统共也就那么一年上下,所以……”
陆锦惜笑眯眯地伸出了自己手指,掐着比了小小一段指节。
“很遗憾,还是差这么点呢!”
“……”
方少行一双眼眯了起来,就这么看着她,眸子里竟透出几分危险的感觉来,好半晌都没说话,更没将那拦路的六尺银枪移开。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紧绷。
一旁的孙久流了一脑门子的汗,左看看陆锦惜,右看看方少行,只觉得这情况说不出的诡异。
他勉强笑了一声,便想上去劝说:“方大人——”
“你走吧。”
谁料,还没等他开口细说,方少行竟然莫名笑了一声,手腕一转,那沉重的、闪着寒光的银枪就已经收了回去。
“要不是夫人长得漂亮,今日这道门,是断断进不了的。”
这一句话,他是看着陆锦惜说的。
调戏的意味,已经明显到令人发指。
孙久吓得心跳都快了不少,只怕这一位大将军夫人翻脸,没料想,一转头来,却看见陆锦惜一脸的平静,竟是半点怒气都找不见!
甚至,还是那微微笑的模样。
她能介意什么呢?
权当方少行这是夸奖自己了。
这可不是实打实的“刷脸”进出吗?旁人怕还没这个殊荣呢。
“那便多谢方大人放行了。”
陆锦惜气定神闲,十分虚伪地裣衽一礼,而后转头去招呼孙久。
“公公,我们可以走了。”
孙久一下说不出清心里这感觉。
太奇怪了。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啊!
只是陆锦惜都喊了走,他有千万般的疑惑,也只能捂回了肚子里,连忙摆手,与先前一样,引人入了这弘政门。
方少行就原地靠墙站着,浑然不觉得自己与旁边那些站得笔直的金吾卫们是一种身份。
他只这么看着陆锦惜离开,才“哼”了一声:“这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话,不等于已经承认了他其实比薛况厉害吗?还偏偏要伸出手,比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出来。
掩耳盗铃罢了。
回想起她方才比那个手势时一脸的巧笑嫣然,方少行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很不错,竟没忍住站那儿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另个金吾卫转头来看见,只疑心自己是撞了邪、见了鬼了——
笑得这么傻,一定不是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