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惜与英国公夫人涂氏一道,都只随意地走着。
因为还有半个时辰才开戏,她们也不想去楼里干坐着,便下了长廊,顺着台阶进到花园里,一面赏景,一面说话。
“定方那孩子,一早就说自己伤好了,要去上学。我那儿媳,是怎么也拦不住,到底还是让他去了。”
涂氏叹着气,不过脸上都是笑纹,显得很慈祥。
陆锦惜听了,顿时乐了:“这可巧。迟哥儿已经念叨了二公子好多遍,就盼着他上学去呢。伤若好得差不多,叫书童看顾一些,应该也不会出事。”
“是啊。这不就专叫了两个得力的小子,跟着他一块去了吗?”涂氏跟上了她的脚步,“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所以也没拦着。”
这一位英国公夫人,倒是通情达理的。
陆锦惜听着,也微笑点头,眼角余光一扫,便瞧见前面不远处几株梅花树下,立着几个娉婷袅娜的姑娘,正凑在一起说话。
“太师府的花园,也真是够大的。”
“那可不,连着好几代攒下来的呢。就这样,还是分过一些给族里其他人建了居所之后留下的。”
“是啊,若论底蕴,满京城,也就卫氏能一比了。也不知道,谁有这样好的福气,回头能嫁进来呢。”
说着说着,其中一个,便坏笑着看向了站在最中间的同伴。
这也是众人之中最出挑的一个。
沉香织金对襟袄,有几分尊贵气,配一条蜜合色绣百蝶穿花的宫锦宽襕裙,又多增添一些艳色。
瓜子脸,杏仁眼,唇用花露香汁调的口脂点过,眉则以波斯来的螺子黛轻描。
眉心上点了一朵梅花,乃是近日里京中正时兴的“落梅妆”。
她看人的时候,眼底含着几分骄矜的傲气。
听得同伴说那一个“嫁”字,她唇边的笑意便深了一些,只是又不好表露,只半真半假道:“你们可别拿话来打趣我,都是年纪轻轻还没出阁的姑娘,谈这些也不害臊!”
“不过谈谈,又没真做什么,有什么可害臊的?”
那同伴倒也有趣,脸盘子圆圆,穿着一身浅粉,喜庆可爱,只掩唇揶揄,向众人道:“你们看看,咱们的大美人,这还害羞起来了。”
“谁不知道侯夫人与太师夫人是闺中的好友?”
“论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已领先旁人许多去了。”
“再说了,满京城的官家小姐,也找不出比你更漂亮的。顾大公子若连你也瞧不上,那可真是眼光高到九重天上,要真进庙里当和尚了!”
说着,众人全都挤在一块笑起来。
谢襄铃脸颊上飞了几片红云,倒比涂上的胭脂还要娇艳几分,心里高兴,心湖荡漾,可面上却有些恼羞了,只道一声:“好啊,今儿你们就是来编排我了!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
“哎呀,她生气了!”
“快跑快跑!”
几个姑娘见状,便立时都朝着四面躲开。
那小圆脸跑得尤其快,一面跑还一面回头逗她:“我就编排了,你要撕我嘴,那也得你抓得住啊!”
说着,笑得越发畅快了起来。
只是她光顾着看后面,也没留意前面的路,倒被道上镶嵌着的小石子,一下就绊住了:“哎哟!”
“砰!”
陆锦惜只见眼前一片浅粉,一下就扑在了她面前三尺远的地面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竟是刚才那个得意的小圆脸,一跤绊了下去!
这可真是太意想不到了。
陆锦惜跟英国公夫人涂氏,都一下没反应过来,全都愣了一下。
“慧慧!”
后头谢襄铃提着裙角已追到近前,眼见着就要抓到小圆脸了,也是没想到她忽然就摔了,惊得喊了一声。
她立时就要上前去扶人,可没想到,一抬眼就瞧见了道这头的陆锦惜。
那一瞬间,她便愣住了。
脑海里孙慧慧刚才那一句“满京城的官家小姐,也找不出比你更漂亮的”,此时竟似山岳崩毁,坍塌一空。
眼底,难以克制地生出了一种抵触与敌意。
谢襄铃站在原地,竟忘了要去扶孙慧慧。
陆锦惜已是微微皱眉,眼见这姑娘似乎摔得狠了,忙叫白鹭青雀:“快些扶一下,这摔得……”
也真是够惨的。
白鹭青雀忙上前去,把人给扶了起来。
孙慧慧早就摔晕了头,也看不清眼前是谁,胡乱便道了谢,可两只眼睛已经泪哗哗地,哭道:“呜呜,还好我摔的时候先捂了脸,不然就要破相了,呜呜……”
这倒是个机灵鬼!
陆锦惜原见她很惨,还有几分同情,听得这一句,差点没笑出声来,只道:“脸摔了还能治,可千万别把身上摔着了。白鹭青雀,给她看看,摔着哪儿了没。”
说着,眼角余光一转,才瞧见了谢襄铃。
那一刻,谢襄铃险些打了个激灵。
站在那头的陆锦惜,人似空谷兰,孤山月,那眼眸却清澈又透亮,坦荡而从容,藏着十分的慧光,圆融且通达。
看着人的时候,只觉得充满了善意和温柔。
心底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也不知为什么,一下就散了个干净。
也许是因为萤火不敢日月争辉,也许是因为……
这眼神,太仁善、太柔软?
谢襄铃心里自欺欺人地觉得,应该是后者原因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