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这让人一惊一乍的情况并不多,多数事情,是在旁人看来心惊、席兰薇与霍祁却皆早有准备。目下这事倒似乎真有些出乎意料了,方氏昨日刚被降位,且也并不是废了,只是降了从八品宝林闭门思过。
就算加了一条为席兰薇的孩子抄经祈福,总也不至于……一天都没到,人就疯了。
连日来都是避着霍祁的,此事却让席兰薇有些按捺不住,思量片刻,还是吩咐了备步辇。不论怎样,先去看一看,也不妨碍她接着“装失宠”。
心中着急,但因为她有孕,抬步辇的宦官也不敢走得太快。约莫一刻的工夫,到了方宝林降位后刚迁至的兰叶居门口,景妃也恰好刚到,二人同时下了步辇,相视一颔首,互相见了个礼。
门外守着的宦官没有阻拦的意思,她二人便一道入了内,院中的宫人皆是御前的人,可见皇帝仍在。
稍沉了口气,席兰薇提步要进去,景妃望了一望,思忖着劝道:“方氏疯了,不知会做出什么来。妍妃妹妹保胎要紧,还是不要进去了。”
她一时觉得也对,这疯了的人……万一失手做出什么,得不偿失。
思索斟酌着,一抹玄色衣摆映入眼帘,二人一抬眼,齐齐一福:“陛下大安。”
“景妃。”霍祁朝景妃略一点头,接着才看向席兰薇,口气平淡,“妍妃也来了。”
透着几分不想见她的意思。席兰薇咬了咬唇,又微微一福身,不再多言半句。
“陛下……”景妃神情谨肃,眸中带着询问之意,轻声道,“不知方氏……现下如何?”
皇帝轻一喟,向侧旁退看两步,意思是她自己进去看了便知。景妃与席兰薇对望一眼,先提步往里走去;席兰薇想了一想,也上了前,心下想着离得远些,看个究竟便是。
走到门边时手被猛地一攥,驻足侧眸,目光与霍祁一触,他便很快把手松开了,动了一动口型:“别去。”
看来方氏当真是疯得不清。
离得太远,全然听不到景妃说了什么,但方氏那声嘶力竭的话语仍能听得很清楚。声音带着要撕裂喉咙似的哑意,听上去刺耳极了,直直戳入听者心中,激起阵阵不适。
“景妃娘娘!”她喊了一声,继而听见几声宦官的低呼,好像是七手八脚地上前把她拉住了。席兰薇蹙了蹙眉,又听到她继续道,“那话是我传的……是我传的!那宫女跟我说了昭仪殿中那人是谁,我嫉妒昭仪,便想拿他说事!找我便是、找我便是……”
而后停了一停,想来是景妃在问着什么,侧耳倾听一会儿,方氏的语声再度传来:“娘娘不要查了……娘娘您斗不过他!他、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他说他在暗中盯着,若再敢继续下去,便……便在长阳城中随意挑个看不顺眼的世家,灭满门泄愤……”
席兰薇陡一抽冷气,愕然看向霍祁,他眉头也猛地一蹙,接着又缓缓舒展开,未显露太多情绪。
片刻后,景妃从房中出来,看一看冷着脸互不说话的二人,平心静气地道:“似是……先前对妍妃妹妹不利的诸多传言,是方氏传的。现下这般承认,许是心虚吧……又或是夜里见了什么东西,吓坏了。”
她说得似无所谓,席兰薇却还是从她身上寻到了稍有些寒意的气息,以及微微发白的面色中透出的慌色。
“她说的事……总要查一查才是,若当真如此,恰好可向六宫证实妍妃妹妹的清白。”景妃维持着如常的口吻说着,言罢的施礼到底有些匆忙慌乱,“臣妾先行告退。”
院中的沉寂和房中传来的绝望哭喊夹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别样的诡异。霍祁挥手命一众宫人退出院外,席兰薇定了定神,望向他:“陛下……”
“不是朕安排的。”他眉头锁着,稍一停道,“朕只差他去了别处办事。”
“臣妾知道……”她点了点头,续言说,“他昨晚来悦欣殿留了信,跟臣妾说了告辞。”
那么,目下这出……当真是楚宣自己的决定。
一时并没有想清楚原因,也不宜多作停留,二人先后出了兰叶居,各自回去。
却是霍祁还没到宣室殿、席兰薇也还没到悦欣殿,就倏尔都想明白了。
他是想让张家把注意力全转到他身上……
席兰薇知道他有那能逼疯人的江湖奇药,一壁加以威胁一壁逼疯方氏,让方氏沉浸在恐惧中,借着方氏的口,将那些话告诉景妃……
用世家灭门泄愤。
不论景妃心虚与否,都会担心张家的安危。再者,就算被灭门的不是张家,是另一个与张家息息相关的家族……于张家也是有利无害的。
张家一时必定会有所收敛,不敢再妄动什么,他们也就免得多担心会如何拖楚宣楚宣下水、如何害她了。
但……张家也必定会竭力除他,以绝后患。
毕竟,有这么一号人蛰伏在周围,能探听到宫中的各项流言、还能直接传话给方氏,实在可怕。
除此之外,楚宣倒还无意中挑出了另一件事。
景妃比席兰薇预想中的心思还要深些。她一直以为,景妃和方氏是联手做事,从最初方氏带人到悦欣殿“捉奸”开始,每一出就都是安排好的。甚至连昨天的废位都是安排好的——方氏之所以愿意,大约是因为只要景妃能出手证明这孩子不是皇帝的,就有办法为她复位。
目下看来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方氏……似乎更像是被景妃算计在其中,自始至终都不过是景妃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