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抬举林沫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年得防着父皇发觉,现在老圣人松口了,还得防着儿子嫉恨。他和太上皇一起往下头看,人头攒动,赐菜的小太监已然弓着身子回来了,底下热闹得很,觥筹交错,乐声沸腾,他也分辨不出哪个是他错过了二十年的儿子。
但实际上,太上皇众目睽睽之下赏了一碗菜,就算没宣扬,也早已叫人注意了去。只是皇上圣寿宴上的,自然都是有眼力的,就算察觉了,也不曾交头接耳,不过心里难免有些嘀咕。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个老人在向自己的儿子求饶——太上皇再要面子,也到了这样的时候了。衰老使他变得固执,一意孤行和自以为是叫他的晚年整个成了一笔糊涂账。父皇的英明神武和儿子的果决凌厉让他在史书上地位尤其尴尬。然而他自己却昏老得甚至无法察觉这一点。
然而也到了时候了。
自从御医告诉他他最『迷』信的道士给他配的所谓灵丹妙『药』里头含了福寿膏以后,他整个人就颓了下来。自己似乎也明白了时日不多,竟在最后变得宽厚起来了。
不过别人不议论,不代表林沫自己觉得好受。离他最近的是河北按察使左放,他按例回京叙职,正巧赶上皇帝大寿,算是幸运得很。不过他却有另一重身份——水溶庶姐明岳县君的夫婿。林沫同水溶的事儿倒也没刻意避着人,只是也没脸皮四处宣扬。苏放比水溶还要年长十余岁,虽是平级,然而看向林沫的目光不知为何就带上了长辈审视的意味。好在林沫不管心里如何想,面皮上是不动声『色』的,就是受了太上皇赐下的一盘子菜,也不过是躬身谢恩,还轻声谢过了小太监。一言一行恭恭敬敬的,仿佛真就只是受了一碗简单的菜而已。
苏放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他的长子也只比林沫小一轮而已,因而总觉得这个近年来大出风头的年轻侯爷有些『毛』躁。尤其他的每一次名扬天下都表示着一方权贵的落马,最近更是赶着皇帝圣寿把明丽公主都折腾下来了。就算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也过了不知者无畏的时候了。因而听说小舅子和这位有那么些纠缠的时候,他心里很是不悦了一番。然而就如同明岳县君所说,水溶是北静王府的主人,他这个姐夫到了小舅子面前还得恭恭敬敬地叫声王爷呢,管天管地也没法子管王爷的交际。太妃还健在呢!
这就是林沫不大喜欢这些有些年纪的老贵族的缘故了——他们总觉得自己跟亲戚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动全身那种。成天觉得亲戚家有什么事自己非得管一管,折腾得自己同旁人都没什么好日子过。不过虽然嘴上这么硬,他还真没什么胆量同苏放说些什么。
这算什么呢?他心里只觉得好笑。因为同静瑢兄弟两个一向是同窗,打小便一起打闹的缘故,他从未有过在大舅子小舅子尴尬的场景,这回可真是察觉到了尴尬。[]红楼之林氏长兄248
好在这场合,苏放也是要体面的人,就算带着探究的目光时常扫过来,也立时就撤走,深怕别人察觉出什么端倪来。
林沫被这种见丈母娘似的煎熬感折磨了一阵子,心里也想开了。别说这位苏大人不过与他平级,便是再高上一等,他也没必要怵他。这么些年来,只有进京述职的外官怕他林沫的份。连张鑫这种声名远扬的酷吏都说:“我的名字只能吓唬吓唬不肯听话的小孩子,林侍郎却能叫满朝文武寝食难安。”
“待得百官不惧林侯之时,大约就真的是‘文不贪财,武不怕死’了。”
说真的,林沫还管不了武将怕死,他能管的,也不过是士子爱财。
“承张大人吉言。”林沫竟是丝毫不矜持地担下了这句话。
张鑫这话确实是吉利——他直截了当地忽略了林沫中途有什么不测落了势、百官不再惧怕他的可能。
酒过三巡,群臣再度起身下跪,恭祝陛下福寿安康。由诸位亲王起,按品级一一排好,行礼说吉祥话儿。都是礼部按规矩安排好了的位置,贺的祝词更是翰林院的手笔,热闹得叫人忘了前不久皇家刚冒出来的几件丑事。
前头开始见礼了,后宫的酒戏也停了半晌,皇帝早间已受过宫妃、皇孙的礼,便急匆匆地去了前庭,后妃们为了这一日无不花尽了心思,想出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可惜驸马案、双王案一出,这些漂亮、新奇的贺礼便再也送不出手,好容易打扮好了,皇帝也没能看着。是以酒席上都闷闷的。
“翁主可还用得习惯?”皇后见几个公主凑在一起说着台上的戏,扶摇一个人坐在一边,未免有些落寞,怕怠慢了远客,温声问了一句,又看了眼吴贵妃。自从吴大将军回京的消息传来,吴贵妃的病便不治而愈,大家伙儿也心知肚明。不过吴廉水当年的确为了妹妹冲动过,却又几十年没管过她,且现在又交了护符卸了兵权,能有什么阵仗可是见皇后待她客气,她又有贵妃的名分,总是要压着别人一头的。